但她没有,甚至握得更紧些。

见到谢宝真进来,梅夫人搁下拆蟹的工具道:“你这孩子去哪儿了?晚膳都开始一刻钟了,快些坐下罢。”

关北没有了往日的顽劣笑意,自嘲般说道:“是。最近的行动,公子都不再带我。”

一进厅门,便见谢临风一手端着茶盏,一手负在身后,正细细品味着挂在墙上的字画,身边还站了个埋头抠手指的侍婢。

“一起走。”谢宝真浑身干燥无比,连血液都快被大火烤干,哑着嗓子勉强道,“沈姐姐,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我能行的!”

“以后,我每日为你诵经祈福罢。”元霈道,“我与祁王兄见面的次数不多,也不清楚他是否如传闻那般可怕,但是我相信的你的判断。宝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说的是‘理想之人’,而非是‘心仪之人’,几字之差,天壤之别,多了几分凉薄和功利心。

“不是说暂时不能私下见面么?若是让人瞧见了会很麻烦的。”谢宝真将声音放得很低,唯恐旁人听见似的,闷闷道,“我今日鲁莽来此,未料与吴相国撞了个正着,已是给你添了麻烦,你……你还是快走罢。”

为此,谢乾愁得一夜未睡,第二天便匆匆召集了在洛阳的所有谢家子弟,大厅内一派凝重。

待谢淳风走了,街上就只剩下谢宝真和傅西朝。

也难怪谢宝真不敢确定。

几百个日夜过去,也不知如今的九哥是何模样,有没有完成他那些必须去完成的大事,是否也曾像此时的她一样,思念成疾、彻夜难眠……

谢霁掩上门,借着纸灯的光芒拆开油纸,展开画卷,露出了画中少女娇俏的容颜。

“大任务!”

这天,云姨娘送了新鲜的燕窝汤过来,柔声道:“前几日你高热不醒,满嘴‘爹娘’地叫,还拉着我的袖子唤什么‘九哥’,把我们几个吓得不行呢。”

“你这是哪儿的话?我没有亲姐妹,你就是我最好的姐姐,我不来看你谁来看?”天有点冷,谢宝真解下自己的斗篷裹在元霈身上,难掩忧色道,“霈霈,你还好罢?”

小炉上煮水正沸,咕噜咕噜的,是这船舱内唯一的热闹。

“我怎么听说祁王年幼时嗓子受过伤,原本就是个哑巴呢!”

说到这,他大约觉得不妥,便顿住不再说下去。

“我知道。”谢霁竭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一字一句认真道,“可我与她相爱。”

晨露从叶尖上滴落,谢临风的眼中是看透一切的淡然。他敛了笑意,直视着谢霁的眼睛缓缓道,“阿霁,你骗了我们。”

梅夫人颇有些见识,只要不是涉及机密之事,谢乾一般不会瞒她。

谢霁又何尝不想和心上人独处?见身边的少女闷闷的,他温声开解道:“方才若当面拒绝,会令你父兄起疑。宝儿放心,我自有办法。”

谢霁深沉了目光,心中从未有过的柔软,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将动作放得更轻些,慢慢展开被子为她盖上。

他知道宝儿喜欢他这副极具欺骗性的好看皮囊,不愿自己身上仅有的这点美好也破灭。

一时间众人对谢淳风口诛笔伐。谢淳风递给妹妹一个无奈的眼神,暗道‘小没良心的’,实在被念叨得烦了,他便提着酒壶灌酒道:“我没有五哥命好,遇不着一个假戏真做的媳妇儿。”

翠微园难得开了窗,朝阳入室,房间不似往常阴冷。谢宝真还没有完全习惯两人相处方式的转变,不自在地撩了撩鬓发,环顾一番,问道:“九哥,你方才在做什么?”

“是喜欢你。”谢宝真更正道。

狭窄的胡同内,少女身披一袭月色,眉眼含笑,绕着谢霁一步一步起舞摇铃,每摇一下便念一句祝词:“天穹苍苍,山川神明,花神赐福,诸君聆听!”

第二日清晨,宫中便派了女官接谢宝真入宫做最后的准备。

梦中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朦胧的红。他的九哥褪去了平日一贯的素袍,穿上鲜红的婚服,乌发束在白玉冠中,眉目如画,薄唇轻扬,身形矫健却不显得粗犷,是从未见过的俊美之态。

梅夫人十分惊讶,道:“怎的又改主意了。”

谢宝真应了声,又回首看了眼仍挑开帘子的谢霁,弯着眼灿然一笑道:“宫中见,九哥!”

“我不想听,让开!”

其中一个大嗓门道:“这天真热,看茶!你们这儿新进了什么茶种,端上来瞧瞧!”

谢宝真有些懵懂,不知宫里的嬷嬷夜里造访谢府所为何事,但还是乖巧一点头道:“李嬷嬷好。”

好在谢霁刀山火海里滚惯了,天生反应神速,忙推开她后退一步,虽是避开了要害,但还是被谢宝真擦到腿根,不由疼得一皱眉,倒吸一口气,撑着柱子缓缓坐下。

“有吗?”元霈摸了摸嘴角,一手捻着棋子,却迟迟不肯落下,许久才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宝真我问你,谢长史可曾有心仪的姑娘?”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有轻稳的脚步声靠近,继而有人带着一身水汽坐在自己旁边……她知道,那是九哥。

谢霁垂了眼,眼下一圈阴影,许久方道:“我娘。”

谢宝真仰头看他,懊恼道:“要是有糖在身上就好了。给你吃颗糖,心里就不会苦。”

那一声嘶哑的呼唤直击谢宝真的耳膜。

星空低垂,洛阳盛景尽收眼底。谢宝真趴在栏杆上朝下看,只见乌压压一片人头攒动,十六匹骏马拉着的巨大花车缓缓前行,上头有东风君表演舞剑,雨神弹指点甘露,稻神撒谷布种,而七公主元霈则头戴百花冠,身穿牡丹裙,一手执花枝,一手摇手铃,翩然起舞间,层层叠叠的花瓣在她的裙裾上攀爬绽放,好一个美艳动人!

一堵白墙,一扇旧门,将世界分成光和影对立的两面。

谢宝真坐立难安,茶都来不及喝一口,又折往翠微园,打算去看一眼谢霁。

男人越过地上的尸首,出了城隍庙,朝灯火绵延的洛阳街坊方向行去。

认识快一年了,他还是这般孤独。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周围有拳肉相撞的闷响,有棍棒敲击的可怖声音,还伴随这不知道是谁发出的痛嚎哀鸣……混战之中,她始终被捂着眼睛,身体随着激烈的动作晃来倒去,却不曾受到半点伤害。

谢霁颔首。

谢霁垂眼看着手中那叠工整的字帖,在风中站了会儿,关门落闩回到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