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突然,谢淳风有些不放心妹妹。谢宝真摆摆手道:“淳风哥哥去忙罢,我没事的,过会儿就回家。”

她穿着牙色的冬衣,披着嫣红的斗篷,手中提着一盏兔儿灯,正笑吟吟地指着道旁灯下挂着谜语,同谢临风的妻子王氏说着什么。

十二月底,谢宝真就要北上回洛阳了。若是路程顺利,她还能赶上除夕团圆。

四月中,芳菲落尽,绿意渐浓,远在洛阳的谢淳风收到了从扬州寄来的家书。

沈莘一把夺过小竹筒,刮去密封的蜡,将竹筒里的小纸条倒出来展开一看,两道英气的眉皱在一块。

“快尝尝这个八珍藕夹,还有应季的清蒸鳜鱼!”

十七八岁的长公主,至今连一个像样的公主府都没有,只能委身于深宫之中。

谢宝真如此想道。

“英国公府养大的祁王?听说还是个不经事的少年郎,哪儿这么大面子?”

泥人捏造的少年白衣墨发,笑得温和稚气。谢霁不自觉暖化了眼眸,低低道:“宝儿还留着它?”

“伯父视我如亲子,这份恩情谢霁永生难忘。”谢霁捏了捏拳,平静道,“您有话,尽管直言。”

“当然,以上只是我的揣测,毕竟你在平城生活过的痕迹被抹消得很干净,不曾留下丁点儿异常。可反过来想,一个普通孤儿再如何,也是会留下蛛丝马迹的,干净过了头反而不正常。”

“宝儿那孩子,酉时出的门,现在都戌正了还未回来。外边多少双眼睛盯着谢府呢,她这一天天的往外跑,真是一刻都不让我省心。”

兄弟俩一人一言,既免于谢霁和妹妹独处,又可保护他俩的安危,梅夫人这才稍稍放下心道:“你们兄弟办事,我一向是放心的。”

少女的脚很是小巧,即便隔着素白干净的袜子,也能感受到她脚踝的精致纤细。

如此一来,谢霁便只穿了单薄的里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少年人好看的锁骨,还有左胸口一点隐现的朱砂色。

谢乾也帮腔道:“看上了哪家姑娘就同你娘说,若是还没看上就赶紧去看,别整天和大老爷们混在一块!瞧瞧老五,第二个孩子都快出生了。”

谢宝真果然更心疼了。

可是那时沐浴撞见,你分明害怕到掉头就跑……

谢宝真笑着说:“我说过的,要给你惊喜。”

谢霁望着她小鹿般的背影,只觉心中所有伤痛皆被熨平。

谢霁却不再回答,只将伞柄递到谢宝真手中。他面上蕴着太多谢宝真看不懂的感情,语气倒是一如既往清冷平静,喑哑道,“撑着伞,当心受凉。”

谢乾不知该如何回答。梅夫人好笑道:“这种事都是信则有,不信则无。”

“若皇后娘娘真是为秦墨撑腰,那我便……”谢宝真想了想,一咬唇道,“我便去向皇后娘娘解释,那夜是秦墨轻薄在先!”

“你挡着我的路了。”谢宝真蹙着烟眉,轻软的嗓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我的兄长就在前方买糕点,若是回来见着你,怕会误伤。”

谢宝真左边站着一袭白衣的谢霁,右边立着靛蓝武袍的谢淳风,两位兄长俱是龙驹凤雏之态,护在自己身边不失为一道亮丽的风景。

谢宝真甫一进门,就见位梳着圆髻簪了红绒花的宫装妇人迎上前来,朝着谢宝真啧啧赞道:“郡主这样貌身段,果真是洛阳贵女之首!这般标致的人物,也只有英国公府能养得出来!”

谢宝真呆住了,心道:九哥怎么不按常理出牌?面对面挟持的破解之法,阿爹没有教过啊!

“特别厉害。”元霈附和。她显然走了神,一盘棋下得乱七八糟的,明明都快输了,却仍是嘴角噙笑的模样,看得谢宝真一脸莫名。

屋内光线晦暗,又隔着薄纱屏风,谢宝真没有看清谢霁在做什么,只轻巧蹦了过去,跳到屏风后道:“九哥!你在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谢宝真思维跳脱,想起一事,便直言问道:“九哥,阿爹的义妹是怎么回事,你可知晓?”

她一生都处于父兄的疼爱中,族中关系和睦无比,从来不知道这世上竟有这般扭曲的关系!谢霁流落在外时才多大?那人竟因‘不听话”个字,就毒哑了她的九哥!

仰面倒下的刹那间,谢宝真脑中涌现出了无数的画面,走马灯般在眼前交叠呈现,最后定格成一个念头:这么好的机会!九哥那傻子,怎么还不跑啊!

嫣红的舌尖上破了皮,的确染着一点胭脂色的血,想了想,谢霁从怀中摸出一方干净柔软的帕子,轻轻按在她吐出的舌尖上,替她拭去那一点血色……片刻,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些什么,动作一顿,忽的将帕子塞到谢宝真手里,逃也般起身大步进了回廊。

他还不够强大,报不了仇,亦保护不了她。或许梅夫人说得对,他这样厄运缠身的人不应该接近宝儿。

谢宝真从一开始的满怀欣喜到后来的百无聊赖,再到焦灼,最后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担忧。

还未觉察到痛,人已扑倒在地,抽搐一番后没了声息。

那日巷口,他将手浸入养了睡莲的阶前水缸中仔细清洗,直到脸上、手上再无一丝血痕,这才整理好神色出巷,再次跨入酒肆之中……

天空被遮挡,危险被隔离,视线成了一片温凉的黑暗,熟悉且清冷的木香从四面八方而来,将谢宝真轻柔地包裹其中。

出了内院的门,果见廊下站着一位孤寂孑然的白衣少年。

远处传来紫棠的呼唤声,谢宝真不想让人发觉自己来了翠微园,便压低细软的嗓音道:“我可不是上赶着来教你,只是,只是……”

这两人怎会走在一块儿?

来谢府两个月了,谢霁好像丰盈了些。烛火摇曳中,他一袭雪白狐裘端坐,鬓角一缕墨发垂下,更衬得面容如画般清隽,若是再假以时日,容貌气度定能赶超六哥谢澜。

谢霁在心里嘲笑谢宝真的天真烂漫。她怎会知道,自己之所以能活得这般恣意潇洒,是因为有人替她承担了风雨苦痛。

“你不计较,自有人计较。”七公主低声道,“听闻昨日,你们吵架了?”

谢宝真和谢霁跪在最前沿的家眷人群中,垂首等着新帝在长皇子和肱骨重臣们的陪伴下威仪走过。

谢宝真一惊,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紧张感,忙将手中的盒子背到身后。转身一看,见梅夫人神情沉郁地站在垂花门下,便唤了声:“阿娘……”

见谢宝真为谢霁掩饰,紫棠面露些许讶异,不过到底没有多嘴拆穿。

正哄着抿着唇不语的谢宝真,一旁的谢霁终于反应过来,有了动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