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如何看待民间流传的‘将军手握天下粮仓、欲纵权朝野甚至改朝换代’一说?”

彼时她与信陵君成婚已逾一年,二人遑论相敬如宾,沙场点兵、韬光养晦的大将军,连自己的妻都未曾谋面。

“量一量就知道了。”王烜从床头柜上取出体温计,她乌黑的眼珠子在眼眶里骨碌流转着,生怕他猜不到她的心思似的,“没退就送你去医院。”

螓首蛾眉,冰肌玉骨。

“乖乖,放松些!”

肃冷威严的朝堂之上,鹤纹言官持笏上禀,“泱,非深广弘大,而乃祸国殃民之‘殃’也。”

还是女孩子的时候我想要什么呢?我想要水晶球,想要春日里杏花枝头为我拍照的不是过路人,想要像康桥姑娘一样笑容爽朗地手拿草莓味冰淇淋走过街头。

后来,我只想要一个人说想我。

只要一个人,就足够了。”

王烜凯旋而归,进宫面圣。

阖宫上下此刻一片缟素,御书房内,白衣墨纹的少年天子拔剑,刃指信陵君。

“王烜!我阿姐死了!你要找的公子祈潼,你这辈子都不必再寻了!”

“阿姐曾说,‘祈潼’此名之意,在于祈盼我早日高大有所成,如你。”

“我告诉你王烜,我阿姐这一生都未曾跪过何人!连我父皇母后也不舍得令她屈膝!遑论求佛问道!可她却曾为了奄奄一息的你,跪地施救!而你跪了谁?你陪着我阿姐呕心沥血却视而不见的傻妹妹伽蓝,跪在未央宫外!”

“我阿姐说你曾救过她,当以命相抵。我阿姐那一跪,早已逾她口中的救命之恩。”

“信陵君,你不懂我阿姐便罢,何苦爱上我阿妹来报偿?”少年天子边说边哭,在位六年,他一年比一年沉默内敛,他懂得运筹帷幄懂得弄权策势,更是深谙喜怒不形于色之礼教,却,在今日与之分崩离析。

“我阿姐,是这大越朝最尊贵的沁水长公主,是这普天之下最好的公主!她为我尝遍人间疾苦,为了天下人甘愿投戎、甲胄披身,为了你,她愿意纵身湍流自刎,仅仅是……为了证明你的忠骨。”

霍恒抹一把泪,他弃剑背身,像是陷入了回忆中,“我阿姐临行前观伽蓝昏礼,这是我第一次听我阿姐用歆羡的口吻道——”

“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

王烜赶到康桥的时候,霍恒已经快要动身回国了。

霍恒在得知姐姐亡故时,霍家正其乐融融地在为小鸢和他过生日,父母脸上是鲜少的容光焕发,小鸢觅得如意郎君亦是喜笑颜开。

只有霍恒一人闷闷不乐。

不知为何他一直心神不宁,想着阿姐和王烜离婚后远走异国,家人们却都不闻不问,心中堵了口郁结之气,便借口称公司有事要离开。

走到花墙前,手机铃声乍现,他听到一口伦敦腔的警察对他宣告,他的姐姐,永远停留在了康桥的这个春天。

霍恒呆滞地转过头,屋内灯火通明,宾客尽欢,霍恒努力维持着平静的神情,走到父母身畔小声说,“爸爸妈妈,康桥发生了一起恐怖袭击……”

“恒儿,今天是你和小鸢的生日,”霍母打断霍恒的话头,“你要是担心姐姐,就给她打个电话,也让她给我们打个电话,这么大个人了,离开这么久连个电话都没有!”

母亲还在喋喋不休地数落霍泱,霍恒心底一时间涌上一团悲愤交加的烈火,他替姐姐感到无边的痛楚。最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这个冰凉无情的霍家。

他下了狠心,若是父母不主动问及姐姐,他绝不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大女儿,已然客死他乡。

大抵是因为太难受了,霍恒一直都哭不出来。到康桥后,夜里崩溃的时候,躺在姐姐柔软香甜的被窝里,面朝下湮没自己悲恸的哀嚎,泪腺却像是堵塞了般,迟迟不肯涌出泪水。

真正让他如愿落泪的,是在读完姐姐的遗书瞬间,房门被“砰”地撞开。

来人是王烜。

王烜夺过霍恒手里的遗书,边看边平缓呼吸,他吐纳的动作随着时间放慢,到后来他像是扼住了自己的喉管,双唇翕动,却一个字眼都说不出口。

“王烜,”霍恒不知怎么的,泪珠像断了线似的一颗颗往下坠,他扯着哭腔对眼前这个很短暂做过他姐夫的人喊到:“我没有姐姐了……”

王烜以手掩面,抹了好几下脸,这才上前抱住泣不成声的霍恒。

他说,“阿恒,我多恨,我的珍惜抵不上她爱我半分。”

王烜是如何得知霍泱出事的呢?

康桥爆炸案发生后,他给霍泱打了无数电话无人接听,他起先以为自己是被拉黑了,于是四处托人联络霍泱在康桥的朋友,而那么刚巧,回传消息给他的人,是霍泱的代理律师安东尼。

安东尼也在找王烜,因为霍泱在康桥的遗产将由王烜继承。

安东尼说,这份遗嘱是他做霍泱的代理律师第一天她就立下的,当时她把王烜的身份资料交给他说,“这是我爱的人,如果我比他先离世,拜托把我在康桥的遗产全部赠予他。”

“抱歉,我方便知道你们的关系吗?”

“非亲非故。”

“那要以什么名义赠予呢?”

“以爱之名。”霍泱温婉扬唇,“因为康桥这座城,有我所有的记忆与爱,我想把这些,留给我最爱的人。”

最后霍泱安抚一脸凝重、显然是对此事抱有疑虑的安东尼,她说,“你放心吧,他人很好的,会妥善安放这一切的。”

“再说了,我活着的时候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对他说出口的爱,死后用这种方法让他知道,也不失为一种浪漫的任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