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场交卷后走廊瞬间沸腾起来,楼梯间人潮汹涌,勾肩搭背地向校外奔去。肖悦琼在座位上多磨了一阵,趁女生拿包的当口,在她桌角放下一包纸巾,随即做贼心虚般地快速离开。肖悦琼懊恼地反省着自己毫无道理的多管闲事,大概因为她在乎王敛涵,而宋然是王敛涵在乎的人。

前排的同学临考前才匆匆忙忙赶来,几乎踏着铃声,拉开椅子时,木质凳腿和白瓷砖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人像是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道歉。肖悦琼写好名字抬头,正好捕捉到女生的正脸——宋然。

方雅莉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镜片是年前才配的,一百多度,很薄。她揉了揉因用电脑时间过长而干涩酸胀的眼睛,肖悦琼倚靠在桌边安静地喝水,身姿秀丽,像极了她的眉眼在视野中有些微的模糊。

肖悦琼鼻子阻塞得厉害,齉齉的,发音时有奇怪的断句,像第一次学习说话那样,生涩又可爱。

肖悦琼愣了愣,显然没料到新一周和王敛涵的第一次见面是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宽松一些本是可以放行的,她有些犹豫,可校园广播恰合时宜地响了第一声。肖悦琼站在警卫室墙边的小桌旁,抿了抿唇,把笔向男生递出去:“登记,写这里。”

肖悦琼很白,每一寸肌肤很均匀得白,似乎并没有因为夏季的考验而断层,像一尊釉色饱满的白瓷,在走廊里漂亮得反着光,身形纤长秀丽,像一颗小白杨,两条细长的腿从校裙下伸出来。女生大概没什么肌肉,身子软绵绵的,王敛涵甚至闻到了她发顶的香味,是一种好闻的花香。刚刚过来排队的时候,王敛涵看到肖悦琼站在后门,不由自主地也站在了对方身后,他承认自己大概是有些颜控。

小包纸巾里还剩八张,一半贡献给了桌子和卷子,另外一半后来擦了下面。肖悦琼从教学楼出来的时候又见到了男生,套着件深绿色卫衣,修长的腿裹在黑色裤子里,高挑挺拔得令人侧目。

他稳住重心,清了清嗓子:“学习是好,可她不是一向都不做班干的么?我跟你说啊,这女生还有点奇怪。”

宋然的母亲终于赶来,她顾不得擦额上跑出的汗,急急忙忙进去看女儿,又出来拉着肖悦琼说了谢谢,下次要邀请她到宋然家吃饭。肖悦琼从没经过这种阵仗,她仓促地应了一声,王敛涵在一旁搭腔:“阿姨,她都答应您了,您快回去照看宋然吧,我先送她回家。”这才将她从不自在中解救出来。

天色愈晚,日光无力反扑,被黑夜撕咬得分崩离析。肖悦琼走过医院大厅的旋转门时手机震动起来,她稍微落后男生两步在台阶上站定。缺乏电量续航,手机的亮度已经降至最低,她手掌半张着遮在屏幕最上沿,费了好一阵才看清。“肖铎锋”三个字跳跃进视野里,可她还没来得及滑向通话键画面就定格了,关机的动画从屏幕中央蹦出来,耀武扬威地占据整个界面,然后屏幕暗淡下去,像长夜里熄灭的烛光。

“怎么了?”王敛涵发现身后的人不见了,从台阶下回头往上看,半隐在夜色的五官愈发深邃。肖悦琼背后是光,身前是暗,她摇摇头,朝等待的人走去。

出了医院僻静的前院,路上车水马龙,肖悦琼磨蹭地站在原地,想等男生先走。王敛涵又怎么会自己一人先离去?他可没这般犹豫和不坦率,直截了当地问道:“我送你回家?”

“我……我还要去其他地方。”肖悦琼老老实实回答。

男生点点头,没再做出什么表示,他朝路边走了几步,右胳膊直直伸出去,没一会儿就拦下一辆出租车,于是回头向肖悦琼招手:“过来。”

肖悦琼乖乖走到车边,王敛涵帮她拉开车门,她坐进去,车门又被关上,男生隔着遮光玻璃朝他挥手。车子缓缓起步,肖悦琼才意识到他们即将分开,她慌忙的降下车窗想对男生说一句再见,可路面倒退着奔跑,那微弱的一声刚溢出嗓子就被大风吹熄了。肖悦琼探出头,男生朝反方向走去,明灭的树影和霓虹都映在他身上,像背着闪亮的银河。

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急忙吼出一嗓子:“小妹,你可别把头伸出去啊!”肖悦琼被吓得关了窗,她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啊。”

到酒楼包间时肖悦琼迟到了四十多分钟,不知是谁说了个什么笑话,里面的人都笑起来,肖铎锋洪亮而中气十足的声音透过门扇传出来。肖悦琼深呼吸好几下才推门进去,几张笑意吟吟的脸看过来,表情却瞬间僵在原处,要笑不笑的表情,看起来怪异极了。

“悦悦来了啊。”赵蔓玫最先反应过来,面上摆出热络的笑容,她起身把肖铎锋身边的位置让出来,又招呼着服务员摆上新碗筷,“来,坐你爸爸旁边。”

肖悦琼先前见过两次她名义上的后妈,年轻漂亮的脸,人情世故滴水不漏、热心又妥帖,让人挑不出错处,可肖悦琼不喜欢她,不喜欢她脸上面具一样虚假的开心。她默不作声,慢吞吞地走过去,赵蔓玫伸出手要帮她脱外套,肖悦琼条件反射似的躲开她的手,僵硬地拒绝道:“我自己来。”

“怎么跟大人说话的?”她血缘上的奶奶一直不喜欢她,见状就开口教训,“来得这么晚还跟人摆脸色,也不知道先和长辈打声招呼。”

“都是孩子,没关系的。”老太太现在教训着肖悦琼,逢年过节却还要在她面前抱怨肖含莘没有肖悦琼学习好,赵蔓玫在心下翻个白眼,假模假式地劝着,“悦悦和老肖来往少,自然跟我也不太亲。”

肖悦琼懒得跟她们虚与委蛇,端起茶水小口喝起来,防止被迫搭话的尴尬。肖含莘坐在肖铎锋的另一边,装作没有看见她,抓着羊排啃,趁人不注意又往盘子里夹了两个。争抢,拒绝分享,这是小孩子表达讨厌的最直接的方式。

整个包间大概只有肖铎锋是真实喜悦的,他不住地给肖悦琼夹菜,放低声音柔声问道:“电话怎么关机了?”发现未接来电的第一时间回拨过去,刚响两声对方就关机,他还以为肖悦琼不来了。

“没电了。”肖悦琼没有拒绝肖铎锋的示好,却也没动筷子。生日蜡烛早就吹过了,肖铎锋给她切了一块蛋糕,肖悦琼拿叉子挖下一点儿,甜腻的奶油味在舌尖化开,她小声道了句:“生日快乐。”

赵蔓玫适时插话进来:“莘莘给爸爸准备了生日礼物,是不是啊?”她方才换坐到儿子旁边,偷偷捅了捅肖含莘的胳膊。

肖含莘羊排才啃了一半,满手满嘴都是油,闻言愣了愣,嘟囔着抱怨:“我吃完再去。”

“现在就去。”赵蔓玫抽了几张纸巾帮他擦嘴,柔声劝着,“再过一会儿都该结束了。”

肖含莘观察着她的表情,半晌不情不愿地放下羊排擦了擦手,去书包里翻找一阵,取出丝绒的细长盒子递到肖铎锋手中。打开是一支钢笔,不是什么昂贵的品牌,一两百块,对于一个小学生来说也算是沉甸甸的心意。肖含莘身量没长开,带着浓浓的稚气,正经讲起话看上去很乖:“爸爸生日快乐。”

肖悦琼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秒所有人的眼光就投向她。许多理由一瞬间涌上脑海,肖悦琼有极其合理的正当解释,可她最终只是干巴巴地说道:“我没买。”

肖铎锋没藏好表情,显露出一闪而过的失望,“没事。”肖铎锋拍了拍她的肩膀,重复着,“没事,礼物不重要,人来了就行。”

酒桌上的氛围自她来了之后就很冷淡,可肖铎锋心情好,结束时已经醉了,他嚷嚷着要开车送肖悦琼回家,最终被赵蔓玫半搂半架地拉开。

肖悦琼打车回家时已经快十点了,客厅里空荡荡的,一点儿人气也没有,方雅莉不知是应酬还是加班,到现在都没回来。她今晚上吃了辣,胃不太舒服,从电视柜的抽屉里摸出胃药混着水吞进两粒,抱着肚子躺在黑暗里出神。

卧室的窗帘没拉上,窗外的光线不打招呼就闯进来,隐隐约约能听到一两声狗儿叫,这时候已经过了广场舞的时间,小区里的大妈大爷们一起结伴着回家,纷杂喧嚣的人声在夜里争吵。她不喜欢这种热闹,于是把窗也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