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铃响划过清晨,打破厚重窗帘围拢聚集的暗沉基调,掀起空调暖气制造出的慵懒宁静。

叮铃、叮铃、叮铃——

一声、二声、三声……纪薇皱着眉头,缩缩鼻子,默默地数着数,心里十万个不愿意去接电话。

今天是一月一日,对于纪薇来说这不仅仅是元旦那么简单的日子,而是连续工作三个星期后好不容易盼来的休假。哦,不对,或许不只是连续工作了三个星期而已。自从一年半前和凯文合伙开起一家小小的软件公司之后,记忆中几乎没有了休假的概念。身为公司的合伙人身兼产品创意总监的身份,每天除了没黑没夜的撰写设计,管理项目进度,测试项目质量,还要处理公司内部的人事问题,并且需要二十四小时oncall的应付客户。

最近是年终期间,琐事不断,纪薇的劳累,所有人都了然于心。

元旦前一天晚上加班到晚上十点,凯文和她一道锁门离开,分别时开玩笑式地对她说:“女强人,明天好好休息一下,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会帮你挡着,不会打扰你休息的。”

可是,就在元旦的清晨八点,天塌下来才会有的电话还是来了。

四、五、六、七、八——

电话响到第八声时,她终于伸手拿起放置在床头的手机,公式化的语调反射条件般地弹跳出来:“hello?”

“啊,薇薇,是我,小云。”电话那一头一道轻快的声音传来。

纪薇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啊,小云,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语调中带着笑,在祝福之后,小云接着说,“你听起来挺有精神的嘛,我还担心这么早打电话给你会打扰你睡觉呢。”

“呵呵,还好,我已经习惯早起了。好久不联系了,你现在怎么样?”

“嗯,我挺好的,我正想问你今天有没有时间出来好好聊聊呢。”

“出来?”

“嗯,我来上海了。”

行动迅速地刷牙洗脸、穿衣打扮,对于少有化妆的纪薇来说,二十分钟已经绰绰有余了。只是趁着泡咖啡,喝咖啡的时间档,查收和回复邮件又花费了一些时间。登上出租车后座时,她看了一眼手表,还有二十二分钟才到十点,猜想如果不会太堵车的话应该可以提前几分钟到达中山公园。结果,果不其然地,九点五十分时,她已经来到了约定好的地方,中山公园站七号口旁边的星巴克。

拿上刚买的中杯摩卡,挑选了一个沙发区尽头靠窗的位置坐定,纪薇拿起手机,根据来电显示记录下小云的电话,思绪不觉跟随回忆飘返些去。

关云云,已经有两年没有见到她了吧……

这个跟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孩。

认识她是七年前的事,那时的纪薇就职于一家台湾的美术外包公司。此公司是一陈姓台湾人独资创办,此人已过不惑之年,一身无建树,却怀着对于高科技产业的一呛热血热泪,卖掉了台湾老家的几亩果园,几栋洋房,开始了在大陆的艰苦创业。

公司如此这般性质决定了工作的强度,密密麻麻的工作清单贴满了外围的玻璃墙壁,每撕下一张便迅速被新的一张取代。每个员工都习惯于一边没日没夜地工作于完全没有系统的waterfall管理方式,一边时不时听着陈老板高谈阔论——毫无说服力地描述着美好的未来前景。这般环境下,公司员工批量更新换代自然是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事了。在卧薪尝胆一年之后,纪薇成为了同期进公司的员工中唯一一个留下来的人,顺理成章的升格为“前辈”,同时也从美术设计的职位升职为美术部门主管。对此,她并没有任何欣喜的感觉。每天卖命一样的工作方式早就磨灭了她对工作的热情,面对除了工作就是睡觉的生活方式,“枯燥乏味”四个字足以简单全面地概括所有了。

就在这个时间点上,她遇到了关云云。

那是一个燥热的夏日午后,这个穿着粉红色连衣长裙,顶着一个锅盖妹妹头,带着夸张黑框眼睛,一脸羞涩表情的高个子女孩拿着一叠画夹轻轻地推开美术部门的玻璃门。

“有什么事?”从成堆的工作中抬起头,纪薇上下打量了一番她那身奇特装扮,睁着大眼睛询问她;

“我叫关云云,我是来面试的。”女孩羞涩地回答道。

手机铃声再一次突然响起,将纪薇的思绪迅速拉回。瞄了一眼来电显示的信息,她深呼吸一口气之后……接起电话:“妈,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如既往地高亢,“你起来啦,吃早饭了没?”

“吃了吃了,我在外面,正在等着见朋友。”

“朋友?什么朋友?男的女的?”

“女的……关云云,你认识的。她回上海了。”

“哦……”母亲的口气透着显而易见的失望,然而只是短暂的一小会儿,即刻又恢复到高亢的音调,“你今年过年回来吗?什么时候回来?我和你爸有一个老同学的战友的同事的儿子今年要从澳大利亚回来过年了。我看过照片了,挺精神的一个小伙子,看起来至少有一米七十五的个头,才三十三岁,跟你年龄正相配。他是做酒店管理的,应该挺有前途,而且做这行的应该很会照顾人……”

【天啊,又来了。】纪薇在心中哀嚎。

“妈!”一百零一次的用手指打圈拉扯了一下披肩的发端,她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母亲的介绍,“你和我爸就不要担心我的事啦……今年公司挺多事的,有一个很关键的项目需要赶工……我估计不回来了。”

“怎么这样,就知道工作——你都快三十了,怎么还一点打算都没有……”妈妈在电话那头嘟嘟咙咙地抱怨,随即传来了她和爸爸在电话那一边简单商量似得模糊几句。

“妈,没事我要挂了,你和爸爸保重好身体,新年快乐。”

“等等!”在即将按下取消通话键之时,母亲的声音高声传来,震地纪薇耳膜直痒痒,“我跟你爸爸商量过了,今年你不回来,我们去你那边过年。”

“哦,好吧。你们来之前给我电话,我来接你们。”

“当然了。对了,你还得腾出一两个星期时间出来,我和你爸有几个朋友通过客户认识了几个在上海发展的小孩子,人都挺不错的,到时候介绍你认识,听说有一个是做地产销售的经理……”

“妈!——我手机没电了,有空给你打过来,新年快乐,拜拜!”

这一次,不等电话那头有任何反应,纪薇行动迅速地切断通话。将电话扔进大红色漆皮单肩包,她深呼一口气瘫坐进沙发,闭上眼睛希望能平复太阳穴上弹跳的神经。

这时,一句熟悉的声调飘然而出——

“呵呵,你还是一点没变,老爱皱眉头。”

睁开眼,仿佛时光倒流一样的,那个夏天遇见的女孩就在眼前,只是粉红色的长裙变换成了小碎花毛线短裙、棕色长袜、绿色长靴和一件以深灰做底的碎花夹克。

“你也一点也没变嘛,还是穿得跟个嫩草似的。”纪薇坐起身,一脸打趣地看着她。

“哈哈,那敢情是。前两天在火车上跟一个大叔瞎聊,那个大叔还问我有没有二十岁呢,简直乐死我了。”关云云一屁股坐进纪薇面对的沙发,做了个鬼脸。

“要不要先去买杯喝的?”

“啊,不用,我刚在外面吃过了,现在有点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