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汐的眼神冷冷淡淡,一言不发。

“那个……”

“青年才俊者,不嫁。”

“当然是……是……真的啊!”慕白不由得一阵底气不足,自小到大每当慕楚这般笑着的时候,他总是要倒霉。不是被父亲家规伺候,就是被街坊邻居追骂。总之他俩一起做的坏事,慕楚总能推的一干二净并装出一副及其无辜的表情,而他就是那个倒霉的替罪羔羊。他这些年的遭遇说出来简直就是一把辛酸血泪史啊。

她于是将他抱得更紧,甚至不顾锋利铠甲的边缘嵌进了她娇嫩的肌肤里,只是不管不顾地抱着他,仿佛顷刻便要分离。

她却像是没听见似的,颤巍巍地向他伸出了一双脏兮兮的小手,努力想要去触碰他,可却又哆哆嗦嗉地不敢落下,眼里净是惶恐的神色,“慕……慕楚,真的是你吗?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虽然日后改变了整个炎朝命运的少年们此刻历经磨难东躲西藏,然而眸子无一不是锐气晶亮,那时候的他们还怀抱希望、热血飞扬、年少轻狂,不似多年后的曲终人散,物是人非。

“哈哈,这下走大运了!”

“是!”影卫心中一凛,宫主这般,竟是要插手宫斗了么?他不敢有丝毫异议,转身出了未央宫宫殿。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伴随着衣服摩擦的沙沙声,虽然极轻,却一声一声叩击在慕楚悬起的心里。

好奇心真是个害死猫的东西,它害的我们的未央宫二宫主不止一次地猜测他的身份:是京城里的风流王爷?是大户人家的闲散公子?是富甲一方的商人?还是隐藏身份的杀手?饶是她想破头皮也不能从那天的只言片语和对他的惊鸿一瞥里得出确定的结论,而那一抹华丽的蓝袂总在她的脑海里翩飞。

联想到近日在平川发生的风口浪尖的大事莫过于慕家灭门惨案了,不过——这个徐大人到底是谁呢?

拥有着醒目标志的人走在哪里都会被人轻易记住,从而导致他所作所为所言所行都会很好调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不过此情此景据慕楚回忆起来似乎就不那么美好了。那一个本来应该很美好的傍晚,他途经如烟阁,行至窗下时却突然从里面飞出了一团白色的毛绒物体,一头撞在了他的怀里。

“哦?看来本宫不是妖艳惑众、心如蛇蝎的美娇娘,倒是让慕大公子失望了。”

疏影寥落,月影横窗。甫一坐定,慕容凝便有些急切地开口:

皇帝瞥了她一眼:“凝儿。锦官卫暗地里有所调动,可不是朕的旨意。朕老啦,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管了。但总不能由着他们胡闹,净做出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来。所以朕此次召你前来,是想让你着手此事。”皇帝说话的口气依旧稀疏平常,仿佛不过是唠嗑家常一般随意自然。

“睡觉。”

“……”

冰冷的指尖迅速的覆盖住慕容烟的喉咙,锁住了她的喉骨,带着彻骨的冰寒。慕容烟本能地感觉到了巨大的恐惧,这个她以为的柔弱的美人儿,此刻却浑身上下散发着危险致命的气息。完全不似白日里那暧昧含混的口气。

然后慕容烟的脊背迫不及待的投向了大地的怀抱。

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向她,盛满刻骨的柔情。

天启四年六月,帝更明德宫为长乐宫。

他开口,清冷淡漠的嗓音熟悉而又飘渺:“在下钦天监陌上尘,救驾来迟,还望二宫主恕罪。”

“你就是……”慕容汐嗓音涩涩地开口,陌上尘三个字早已听闻过百遍。原来,竟是他么。

“正是在下。”宽和一笑,陌上尘周身的光芒缓缓散去,四周重新趋于黑暗,无星无月。

此时的慕容汐突然感觉到有些力不从心,她自恃武艺过人,不愿为人所救。看着面前这样一个绝世出尘且超凡脱俗的男子,她微微有些恼恨为何自己几乎手脚并用头发散乱地从房间内狼狈地滚出来,而不是如平日挺拔姿态端正的仪容出现。

“受大宫主所托,前来营救二宫主。”

“你和我姐姐……”陌上尘耐心地听她发话,奈何她询问的话语卡在喉咙里久久也发不出。

“得罪了。”陌上尘俯下身将一把将她捞在怀里。

此刻的慕容汐四肢无力神情恍惚,迷离的眼眸加上逐渐朦胧的意识,让一向敏锐的她没有察觉他那无声无息、寂静无声的胸膛。她只觉得眼前这个白衣人,说话是如此的好听,臂膀是如此让人安心,他的出现是为了救她,如同一个温柔强大的神灵降临在她的世界里,带着绝对圣洁的光。

慕容汐一手怀抱雪渊,另一手则紧紧地搂着陌上尘的脖颈,瑞金河畔的微风吹拂的她意乱情迷,远处的灯火映照的瑞金河水波光粼粼。

多年后的慕容汐仍然怀念那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她为他所救,便当他是盖世的英雄,是她可以依靠的港湾,是她觉得与众不同的男人。

他一言不发,她却觉得他的声音温柔亲近;他冰冷瘦削,她却觉得他的怀抱温暖如春;他抱着她走过瑞金河畔,她却觉得他将会陪伴她走的很远,可永远也不过就是转瞬之间。

终其一生,她也没能明白自己对他究竟存了怎样的心意,那般疏离却又那般亲近,那般别扭却又那般自然,那般隐约却又那般清明。

此刻她只是依偎在他怀里,突然惊醒般地问:“姐姐她,真的要嫁人?”

她感觉到他点点头,声音压得低低的,听不出一丝波动:“明天就是大婚之日,恳请二宫主在下官寒舍暂避一宿,我将尽力铲除你体内余毒,出席明日婚宴。”

“可是……”

陌上尘向她比了个噤声的嘴型,接下来的一句话打消了她所有的疑问:“新郎是姬无夜。”

她几番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是啊,姬无夜从哪里冒出来的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姬无夜便好,姐姐幸福便好。

毒血吐了将近有半碗,慕容汐才觉得手脚恢复了正常,然而毕竟被荼毒了这么些时日,仍然像灌了铅般的沉重,很是难受。陌上尘体贴地燃上了一枝安魂香,她终于沉沉睡去,眉眼舒展,唇角依稀有笑意,想必是个好梦。

琉璃花盏投下的斑驳光影里,他坐在她的床榻旁,体贴地为她掖好被角,扶好玉枕。

一只枯瘦却白净的手缓缓地抚上慕容汐熟睡的容颜,细细婆娑,缱绻柔情,银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深蕴其中的是万年化不开的浓情万种。

良久,他一寸一寸地俯身下去,冰冷的薄唇蜻蜓点水般地触碰上她的眉间,微阖的双眸带起眼睫如蝶翼轻颤,神色迷离像是在追溯某处绮丽的往昔。

灯火燃尽,更深露重。

黑暗里传来低而哀伤的轻轻叹息:“汐儿她如今……越来越像你了……像到我开始分不清……”

【第三节】

春暖花朝彩鸾对箅,风和月丽红杏添妆。

花堂结彩拥锦披绣,欢天喜地笙歌彻奏。

天命十一年四月,双春兼闰月,未央宫前任夜月宫主奉旨下嫁。

永安城处处张灯结彩,披红戴绿,普天同庆。八台大轿蜿蜒如一条红彤彤的长龙,唢呐声声,热闹非凡。十里桃林长街破例开放,被前来欲一睹未央宫主芳容和传奇季将军的民众围观的水泄不通。

新郎官高骑马上,虽依旧如往常一样冷冷的,毫无表情,可火红的新服,竟衬的一向清冷苍白面容上也晕染上了些喜色。车队逶迤前行,浩浩荡荡地朝永安皇城驶去。

宫门大开,迎亲的仪仗队出宫三里,旌旗长繙,遥遥蔽日。庆婚大典由容和皇帝和昭容皇后亲临,文武百官后宫内院无一缺席,场面风光无限,自炎朝开国以来,除却封后大典,尚无一场婚礼可比及。

一时间吾皇对未央宫主的宠爱和年轻将军的提拔传遍四海,威震五洲。

已经是春光和煦的四月末,日头明晃晃地惹人发晕。季卿扬放眼望去,触目皆是殷红一片,恍若一场风光旖旎的梦。

此时婚典仪式已经开启,司仪高声唱揖:

“一拜天地——”

他转过身去,自昭阳殿俯瞰永安,犹如君临天下,万众臣服,山呼万岁。永安城各处雕栏飞瓦,恢宏建筑,市井沟壑,一一入眼。西南角的尽头,未央宫笼在一片云雾缭绕之中,高耸入天,宛如人间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