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姝懿推辞,“上头赐下来的东西,哪能随便送人?你如今也越来越不把这些规矩放在眼中了。”

“定阳王府宴请百官,下官在此处并不稀奇,殿下勿怪。”沈度答完话,目光落在宋宜身上。她今日穿得单薄,九层叠翠衣掩不住盈盈一握的腰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度目光落在她膝上,那里黄土未净,他复又看向她的脸,半晌,轻声道:“无恙。”

燕帝目光落在地上那本折子上,许久才出声,问:“潘成,你说,这沈度同定阳王,到底有何干系?”

“一命之恩?”褚彧明冷笑了声,“那时你手里还有多少人马尚未调动?和陛下串通着演场戏,骗骗她那种闺中人便罢,还敢拿来骗我?”

“无妨,人之常情嘛,”燕帝又下了一子,“你心里再明白不过,当年朕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整日里就在想啊,父皇怎么还不去,只有他去了,朕才能发动宫变夺位呐。都是过来人了,这些小辈心里在想什么,朕有数。”

沈度叩首,道:“职责所在。”

刘盈劈手夺过钥匙,盯着他,只说了一字:“滚。”

“不必你出手。不过男儿当顶天立地,你既留下此玉,此事就莫告诉文嘉了,也莫要耽误她,她如今年纪已然不小了。至于当年之事,她还年幼,全然不知情。此事就此揭过,不必再提。”

宋宜木然跟在他身后,听他故作姿态地道:“世子十日前入的京,圣上好吃好喝地待着,就等着王爷来给将士们个交待。不想你宋家当真是乱臣贼子,竟敢觊觎这江山社稷。”

“沁瑶,”宋宜唤她一声,“他非故意,我愿代弟受过,你要如何都可以,只求你不要上禀。”

沈度笑了笑,不置可否,“令尊其实将县主保护得足够好了,县主大可不必自蹚浑水。王爷和世子都不是旁人可以随意扳倒的人物,县主只需赴花宴赏华服即可。这些腌臜事,县主勿要自陷污淖中。”

他说这话的语调极轻极慢,竟让宋宜莫名地感知到一丝温暖,他继续道:“定阳王麾下的势力,是块谁都想吞下的肥肉,争来抢去不奇怪,实在争不过,便是要毁,那也不奇怪。若是能给宋家安上一个畏罪潜逃未遂的罪名,那也不用再费其他的力了。”

宋宜笑了笑,“宋家的数条性命,北衙早就想握在手上了,如今甘愿做小归依了司礼监,又得了晋王起事这个天赐的大好机会,却还得仰仗御史台出面方可治我宋家的罪,也不知北衙诸位将军心里是何滋味。”

“不必关,把帘子放下就行。”

宋宜被送回别院时已近子时,禁军寻来的婆子怜她好好的姑娘这般被人糟蹋,好心替她重新梳了发髻,这才去回了北衙让人将她送了回去。

宋宜不笑时是世家望族里那种自幼端着的美,京城里这样的贵女虽多,但北衙禁军却都是一群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平素连见女人的机会都少,更何况是宋宜这样身份与他们有云泥之别以至于从不敢肖想的尤物。

宋嘉平罢了手,命人将宋珩抬下去治伤,待庭院里人群散得七七八八,才看向宋宜,“起吧,再不去可就真赶不上了。”

妇人刚拉过小女孩的手要引她到别处去,便见她牵挂不已的人从门口进来,还冲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安心。

“怕什么?”沈度看向湖面,眼神深邃得紧,“嫁七皇子,好歹是个正妃,县主不是不愿给东宫做妾么?倒正遂了县主的意了。”

“遂我的意?”宋宜自嘲地笑了笑,“沈度你良心被狗吃了么?”

“贵妃当宠,谁知道陛下会不会为博美人一笑允下呢。”饶是从未听闻她口中言如此粗鄙之语,沈度亦神色如常,并不见有什么别的反应,他走远了些,淡淡道,“县主还是当为自己打算打算,皇子夺位,定阳王府当年没站错队,如今也得擦亮眼睛才行。”

“还真是谢大人提点了。”宋宜冷笑了声,“大人可得感激感激这不能提的皇子夺位,否则大人一介八品小官,哪里来的资格上九华殿,更能得圣上几分青睐?”

她这是说当年废太子案后,今上拔高御史台地位。自那之后,百官朝会,其余官员接席而坐,而御史中丞得享御前专席独坐之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其余的低阶御史台官员也自此有了入殿奏事、参与百官朝会的资格。

上月她还说着她不图谁功名,到如今,她却又像当日陪都初见,针锋相对,将此事拿出来奚落他了。

沈度看她一眼,没了说话的心思。

宋宜拂袖,连同他告辞都不愿,径直走出去两步。不想迎面走来一人,低头念叨着什么,径直撞进了她怀里。

那小人受了惊,忙要赔礼道歉,一抬头见是宋宜,鞠躬赔罪,“文嘉姐姐恕罪,我不是故意的。”

太后在时,她时常入宫伴驾,这小人认得她,她也并不奇怪,只是对着这宫中难得一闻的明显还是小孩子的说话方式,宋宜生了几分怜意,问:“殿下怎来得这般晚?”

十三皇子面露难色,颇为不好意思,最后嗫嚅道:“答不出来功课,被先生留了半日,父皇又命今日朝宴不得缺席,就晚了。”

他说完,又提高了声音:“文嘉姐姐,我不是故意怠慢王爷的,实在是我太过愚钝,连几个字也不识,先生生了气。”

小孩刻意学着他日日见惯的宫人,说得郑重又老成,宋宜低头去瞧他,他却突地露了怯,将手藏至身后。宋宜眼尖,一把将他手拉了出来,掌中是重重叠叠的戒尺印。宋宜凛了神色,看向他身后的宫人,“怎么回事?”

为首的嬷嬷是宫中老人,向她见了大礼,禀道:“先生管得严,殿下对功课不上心,受点罚也是常事。”

“常事?”宋宜冷冷盯她一眼,呵斥道,“你若还有点良心,就别欺负孩子。日后的事,你就保得准么?”

那嬷嬷听她如此说,神色变了几变,最后低了头,“县主教训得是。”

这位十三皇子生母宫女出身,又早早病去了,没娘又不受爹待见的孩子,在这宫墙之内的日子自然不好过。宋宜颇有些心疼,柔声问:“殿下今日什么功课答不出来?”

十三皇子诺诺不敢言,一仰头瞧见宋宜的眼神,温柔且善意,他如实道:“有几个字不认得,文嘉姐姐教教我么?”

宋宜摊开手心,他乖巧在她掌中写下几个字,宋宜面露难色,冲他摇摇头,“我也不认得,不过这位大人乃探花郎出身,想必能教得了殿下。”

沈度本在一旁发怔,此番听得她这话,忙醒了醒神,上前替这位小殿下讲了。

十三皇子琢磨了会儿,冲他鞠了个躬:“谢过先生。”

沈度一惊,连忙还礼,“殿下不必多礼,臣担不起。”

十三皇子道:“一字师也是师,何况先生教我好几个字了。”

嬷嬷催促了几道,十三皇子这才念叨着那几个字走了,宋宜看着,叹了声:“倒是好学,可惜也是个命苦的。”

沈度垂眼看她,将她每一根睫羽的长度都收入眼中,缓缓道:“县主心善。”

“是么?”宋宜将他神色看入眼里,讥诮道,“我可不是个什么善人,大人可别看走眼了。”

沈度似是在应和她的笑声,也低低笑了声,“县主是不是善人,下官不敢妄言。不过听闻县主是入宫同几位公主一并入过学的,师从大儒,又怎会不认得这么几个字?”

宋宜往池边走了几步,冷冷道:“你管得着么?”

沈度被她这一噎,一时无话可说,欲行告退,宋宜却忽地往后一仰,整个人已落入了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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