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潘成嗫嚅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道,“如今北郡捷报频传,足见定阳王忠心,陛下宽心。”

沈度眼睛微亮了下,又听他继续道:“身为奴籍,又拿了主人家卖官鬻爵的把柄仓皇出逃,一个婢女,能孤身寻到这帝京来,委实不容易。她昨夜入了京,恰巧被我手下碰上,眼下不平,我暂且先替你安置下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陛下慎言。”宋嘉平再叩首。

沈度低声应:“但求殿下不再落井下石,其余的,宋家生死有命,全凭皇恩。”

刘盈猛地一脚踹开门,房中那人着一身中衣,被缚在型架上,头发披散,脑袋歪在一侧,见有人进来,微微动了动身子,想要看清来人是谁。

宋嘉平低首去看那玉,滴水玉的料子,在昏暗的烛火下亦泛着温润的光泽。他郑重道:“你幼时见过文嘉,定知你娘将此玉一分为二的心思。我亦还是当年对你娘的那句话,这玉的归处,全凭你的心意。”

宋宜有些麻木了,懒得反驳,干脆没接他的话。

宋珩似是没想到宋宜竟是这般反应,怔愣了一瞬,刘盈敏锐地感知到他这一瞬的失神,猛地脱身而出,一脚踹中宋珩胸口,将他踹进了包围圈,宋珩脖子上便瞬间架了十多把剑。

“谢过大人。”宋宜苦笑了声,“只是,若是大人在我这般境地,会不出手么?家人有难,便是搭上性命也在所不辞,更何况只是些入不得眼的肮脏手段,大人您说是也不是?”

沈度说完这话提脚就走,宋宜情急之下,伸手拽住了他袖角,沈度停住脚步,缓缓回头,目光从她脸上一直扫到她攥着他袖子的手指,宋宜这才反应过来,猛地将手收回,连声音都带了几分颤:“沈大人。”

“大人身为朝臣一派,想必看不惯司礼监与北衙骑在头上作威作福,也不知如今做了司礼监推手取同僚性命的沈大人,心里是何滋味?”

宋宜不愿多做解释,但沈度却一反常态地点了点头,“既如此,县主便去瞧瞧吧,只是别误了时辰。”

她刚进屋,管事便迎过来,递给她一个烧得正旺的手炉,“县主冻着了吧,快暖暖。”

左中郎将不自在地挪开了眼,回道:“北衙循例办事,需要搜查沁园,但县主闺阁不比男子居所,为防着手下出差错,这才请县主亲自过来,还请县主多多担待。”

“爹。”宋宜低低唤他一声。

第1章小人来也

“县主是又忘了许林了?”沈度唇边带些许笑意,似是故意要看她难堪,“当日下官已告知过县主,定阳王府一日不倒,四周的眼线便一日不会少。”

宋宜心下悔恨自己大意,只道是宋珏亲自把关,府上之人应当无需忧心,却忘了府外何处不可藏奸,嘴上却还强自犟着:“如此说来,大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难不成也是其中之一?”

她目光扫过他眉眼,他眼角微微上翘,从前竟没注意到,居然是双桃花眼。

她突然不想再去追究他出现在此地的缘由,提脚欲走,却听到沈度答了她方才的问话:“和同僚出城踏青,在山脚偶见定阳王府的车马。”

她今日所乘马车再朴素不过,若非盘问,断查不出其中干系。她心下明白他必是在随口打诳语,想问个究竟,沈度已先出了声:“于是上来看看,县主是不是又在自寻死路。”

他这话说得有几分打趣的意味,可偏偏语气却十分认真。

宋宜略一犹疑,实在生不出和他开玩笑的心思,也不想揭穿他的谎言,于是坦然道:“人之常情,大人高抬贵手。”

她说完就走,连礼数也顾不得,从他身侧径直绕了过去,又听到那人唤她:“宋宜。”

她顿住脚步,那人似是转了身,连声音都近了几分,他道:“你今日不来,对不起你母亲。可你今日来了,又对得起你尚在北郡的父亲吗?以命搏来的万千战功,抵不过上面一句不信,王爷孤身一人,要护阖府周全,实数不易。令堂泉下有知,定不会怪罪王爷。”

“你同宋珩,都勿要再任性了。”

他这话似兄长谆谆教诲,宋宜鼻尖微微发酸,转身冲他福了福,“谢大人挂怀,文嘉谨记在心。日后……若是再犯,大人不必留情。”

沈度低笑出声:“御史只管纠察百官,县主若未涉案,也轮不到下官留情与否。”

“宋宜,人这一生,得往前看。”沈度冲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清晨寒凉,县主身子虚,还请早日回府罢。”

宋宜应下,转身往回走,走出去不过两步,她听到沈度的声音:“那晚在北衙,下官出言不逊,还请县主勿怪。”

“大人是为文嘉好,若圣上知道定阳王府与东宫私下有染,当日不定怎么收场呢。”宋宜低低一笑,笑声穿过山间晨雾,尾音亦微微上扬了几分,送入他耳中,惹得他心有几分痒,“当日是文嘉愚钝,错怪了大人。”

宋宜转了今日第二次身,冲他行了个大礼,“大人当日舍命相助,于定阳王府,深恩难报。宋宜代阖府上下,谢过大人。”

她说完不再停留,径直往来路走去。沈度注视着她的背影,纵然在春日里还裹着厚厚的斗篷,但身形终究是娇小的。隔着远远望去,小小一只,像极了一只雀儿,欢欣时啄上旁人两口取乐,只可惜是养在笼子里的,不开心时,只能蜷起身子,躲在角落里独自发闷。

他再一望,那抹茶白色的身影已消失在了土坡之后。

土坡之上,枯草未腐,新叶已生,其色青青。

他这才望向那荒凉破败的小土坑,其上虚掩的黄土掩住了视线,枯骨千百具,十四年前的尸骨又能去何处寻?

他虽替亡父修了座衣冠冢,但入京之后,还是习惯在寒食之日来到此处,尝一遍当日凄凉。

他在土坡旁立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折返。马儿疾驰,驶出去几里路,远远看见候在路旁的车马。

宋宜从马车上下来,已经换了身衣裳,想来是府上才添新丁,怕将晦气带回府上。

沈度吁了马,宋宜立在马下,仰头望他,“方才忘记同大人道个谢,故在此处候着大人。那只镯子乃家母旧物,意义不同,大人手下留情,定是要当面向大人道个谢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旧物?”沈度未下马,咂摸着这词,忽然问,“那日在县主房中搜出的半枚碎玉,县主也称是令堂旧物,怎不见县主亲自来讨要一番?”

宋宜微怔,自她记事起,那碎玉便伴在她身侧,她明知那是宋嘉平给她的物什,而非她母亲之物,那日却不知为何随口撒了这么一个谎。但到底不知此物有何珍惜之处,后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身陷囹圄脱不得身,早将此事忘了个干净。

此番听沈度如此发问,她一时之间竟找不到话答,她抿了抿唇,终于找到个理由搪塞,沈度却先一步开了口:“县主既然只讨过这镯子,下官自然也只需归还此物。至于他物,圣上新的赏赐已下,定阳王府不缺金玉,县主不必挂怀。”

这般好意令宋宜很是受用,宋宜微微屈了膝,仰面朝他绽开一个笑容,“三月廿八,定阳王府宴请百官,还请大人务必赏脸一顾。”

沈度同她拱了拱手,“自然。”

沈度打马去了,宋宜立在原地许久未动,摊开手来,掌间是方才被他捻碎的那朵花的碎屑。

山间起了风,那碎屑被风吹散,宋宜伸手去抓,未能抓住分毫。

第25章

三月廿八,桃花方谢,玉兰初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