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度,你拿了孤这么大的把柄,不为自己求上一求,倒为了宋家尽心尽力。”刘昶推开窗,冷风在瞬间灌入,将整间屋子都染上了寒气,他问,“你同宋家什么干系?可别告诉孤,定阳王忠心不二,是为良臣,你乃言官,自得为其说上几句话以求不昧……”

那人咽了咽口水,往身后看了眼,嘴里求着饶:“小人带您去,若日后出了事,还请郡主救小人一条贱命。”

“你娘当年怕拖累我,只留了封书信便从此失踪,不想却是带你去了兖州。”宋嘉平叹了口气,“如今你既回来了,便由你自己来选。这玉,你若要自己留下,那便从此离她远些。你已骗过她一次,足够了,若有下次,我定不会饶你。至于我的命,自等着你羽翼丰满之日来取。”

血珠子飞溅了几滴到宋宜身上,宋宜伸手去摸了摸,有些木然地站起来,却不敢去看宋珏,只是问周谨:“我嫂子呢?”

立刻便有人拿了绳子过来,宋宜慌张拦下,“郡主息怒,阿弟他无冒犯之意,他并不知郡主身份。”

沈度听她如此说,又重新坐了下来,从善如流地接过她递过来的碗,道过谢才继续道:“常州战乱,明日需改道自宁州经青州入京,绕远路且地荒凉,县主多进些食,条件艰苦不比府上。”

宋宜冻得唇色有些发青,身子在微微哆嗦,沈度挪开目光,“县主不必将唯一的希望押在下官身上,虽说北衙定不会手下留情,但下官不过区区一个御史,帮不上县主的忙。”

笑声清脆,惹得沈度有几分失神,半晌才续道:“现下晋王打到常州,隔着一道清江天堑暂时攻不过去,朝廷援军前日里才到常州。”

宋宜抬眸去看沈度,他已转身往回走,停在廊下窗边,负手而立,看向窗外。

沈度略一迟疑,放开了扣住她的手,吩咐外间:“去问问郎将大人,找个和定阳王府无要害关系的女眷来。”

宋宜并不惊讶于他这一番说辞,只是微微福了福,“将军有心,诸位请便。”

最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宋珩无论如何也不肯认错,杖至第二十七棍,宋嘉平先他一步沉不住气站起了身。

凛冬里,连井沿的青苔都失了几分颜色,独井边一株红梅为院内添了些许生机。

“孺鹤故去后,你整个人都变得谨慎了。”燕帝低笑,看向下首这位姿态恭谨的大将,“从前你是如何也不肯替自己解释一句的脾气。”

“陛下也变了许多。陛下让御史台的人前去陪都,而不是让捕狱司直接押臣入京,不就是想看看臣这一路会不会有异动么?陛下谨慎,不会只派那点人手去,当日若文嘉真随晋王去了,臣怕是早被挫骨扬灰撒入青江了。”

“你心里倒和明镜似的。朕是什么人,你再清楚不过,晋王也清楚,你看当日他得了文嘉便不再恋战,没非要把你和宋珩拿下,不也是不知朕虚实,见好就收么?只是他也太蠢了些,这么明显的圈套,他也非往里头跳。”

“如今告诉你也无妨,沈度手底下确实还有旁的人,一半跟着他,另一半都在青州边界候着呢,当日若非长平恰巧遇上,朕也不会让晋王白白得了文嘉这张好牌。当日若文嘉自愿同晋王走,沈度的人足够将你宋家和那反贼的党羽一并碾碎在青州了。若她不愿,沈度自会将晋王一党歼灭在青州边界,再带她回来。”燕帝说着忽地笑了,“晋王一党一千余人,那一夜,被全数活埋在了青州地界。”

听得“活埋”二字,宋嘉平忽地不寒而栗,未敢接话。

“朕倒是自认了心狠手辣,你呢?若朕当日当真不留余地,你会怎么做?”

宋嘉平心内波涛暗涌,久未答话,殿内灯火明明灭灭,照得他脸上诡异地发青。

燕帝目光眨也不眨地落在他脸上,未曾移动分毫。

许久,宋嘉平道:“臣不敢欺瞒陛下,臣当日……无论如何也会保下文嘉。”

燕帝注视着他,沉吟道:“你那日手中能调动的、近在身侧的只有周林佐吧?”

宋嘉平久未答话,过了半晌,潘成进来通禀说沈度到了,燕帝随口回了句“让他候着”,这才将这事轻飘飘揭过了,“说起来,沈度的性子倒和孺鹤颇有些相像,若不是当年孺鹤那刚烈的妻子纵火自焚,沈家一家子都葬身火海,朕还真要怀疑当年是不是你徇私放过了他儿子。”

宋嘉平镇定道:“当年臣同北衙将军一并办的案,纵是有心也力不足,陛下勿要陷臣于不忠。”

“你和孺鹤是故交,朕下了狠手,你心有不满,朕不怪你。”

“陛下,许林在臣身侧十四年,从未发现臣有任何不忠之处,臣这一路也丝毫未有过别的心思。”宋嘉平沉稳道,“臣于潜邸时便跟随陛下,三十余年,对陛下忠心不二。臣与沈氏反贼是私交,臣对陛下,则是君臣之忠,天地可鉴。”

燕帝短促地笑了声,“忠心不二?晋王上月举兵,周林佐和沈度前脚刚出了帝京,褚彧明那老头后脚便断了北郡的互市,如今晋王在南边作乱,北郡属国又没了供给开始作乱,各地藩王蠢蠢欲动。你若忠心,那褚彧明此举是要做什么?”

宋嘉平欲行解释,却听燕帝道:“你同褚彧明不和多年,从前朕每次欲让你带兵,这老头便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如今倒好了,晋王一反,朕自会派周林佐去平乱,但北郡再一乱,朝中无将可用,朕只得派你。只不过谁也没能想到,这周林佐竟也是个傻的,上天又在暗中助了你一把。定阳王,首辅大人对你,也算是肝胆相照了。”

“你这一路到底是未有异动,还是不必异动?不就是仗着手中有北郡这张底牌么?北郡男儿个个骁勇善战,骑术了得,又气候严寒,难以行军,朝中除了你,无人能在北郡带兵一战。太子也是个不知数的,为了打压你,连这等消息也敢瞒着不报。可朕知道北郡的厉害啊。”燕帝猛地落下一子,“你不就是料定了朕会比你先沉不住气么?真真一手好牌啊,定阳王。”

宋嘉平叩首,“陛下恕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不敢有半句怨言,但臣不得不为儿女打算。”

“潘成,开门。”

门推开的一瞬,漫天风雪涌入,燕帝的声音便带了几分寒:“朕便让你瞧瞧,你的儿女当是什么命数?”

第21章

雪势到后半夜越发大了起来,沈度踏着积雪而来,远远瞧见跪在雪地里的宋宜。

潘成让他候着,他便依言候在阶下,往来巡防的禁军时不时地扫过来一眼,倒也不曾走近。

沈度站至宋宜身侧,转头去瞧她,犹疑了半晌,终是低声道:“长平郡主亲去太医院拎了院判过去瞧宋珩,不必忧心。”

宋宜眸中微亮了下,方才周谨着人去提她,便是说宋珩重伤,谁知她还没瞧见人,就听闻御史台请愿,周谨带兵跑了。她担心了半宿也见不到人,心下焦急,沈度这句话如久旱甘霖,她虽不知此事与长平和有何关联,但悬了许久的心终是放下了几分,宋宜仰头,却忽地想起前半夜他的话来,立刻低下了头,只低声道了声谢。

雪越下越大,宋宜冻得哆嗦,唇已青到发紫,沈度低头看了会儿,向前走了两步,问廊下的小黄门:“这位公公能否行个方便,讨把伞给下官?”

那小黄门打量他一眼,回想起方才潘成待他还算客气,两相权衡,亲自去替他拿了把伞。

沈度道过谢,撑开伞回到原处,悄然将宋宜遮在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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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声簌簌,一把乌青色的伞撑破这漫天飞雪,伞下,一人站正,一人端跪。

半晌,伞忽地倾了下,宋宜抬头去看沈度,才发现伞的大半都打在她这侧,沈度大半边身子露在雪下。

借着廊下的光,宋宜终于瞧见他身上的伤,下意识地就要起身去探他的伤势,沈度执稳了伞,道:“县主仍在罚跪。”

宋宜刚抬起来的膝盖便重新靠了回去。

宣室殿的大门在此刻突然洞开,沈度的手微抖了下,沉默地收了伞。

燕帝瞧着沈度的动作,忽地笑了,“怎地?朕说御史台是想把文嘉摘出去吧,你非要说是为了卖北衙个人情。”

外头的人听不清里间的人的谈话,里头的人却将殿外之景悉数看了去,宋嘉平漠然道:“文嘉瞧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