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是瞧着我可怜么?”宋宜嘴角带了点笑意,“这一路大人可说过不少宽慰我的话了。”

沈度向她告辞,退至门口时又回过头来,见她已专心去看火势,犹疑过后,压低声音道:“晋王在晋州举兵,举的是清君侧的名号,要拿靖安侯那位妹妹祭旗,靖安侯府昨日所为是人之常情,县主不必挂怀。焉城今年瑞雪天气,大雪封了官道,消息闭塞,王爷蒙在鼓里也不足为奇。”

宋宜落落大方地承认:“不会。”

宋宜却没忍住一哆嗦。

如今一见,方才明白,宋宜大抵胜在气质,明明是冲人笑着,眉目温和,可眉梢眼角的疏离与骄矜却生生在她与旁人之间劈开了一道天堑。

大雪天气,纵在午时,天色也阴沉得紧,宋嘉平命人抬了把椅子放在门廊上,冷眼瞧着他这一双儿女。宋宜和宋珩是一母同胎的姐弟,宋珩虽晚上半炷香时间出生,却一直嘴硬说自己算宋宜半个哥哥,平素有了什么好物什也都首先送到宋宜这儿来,然而终究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平时做事便是一根筋,不撞南墙绝不回头,这样的性子让他闯下了不少大祸,如今不逼他改,只怕日后照拂不了他。

主角:宋宜,沈度┃配角:┃其它:

宋宜点头算是同意,话题重新接上,“大人可知,文嘉县主这般人物,生来便在权力漩涡的边缘地带,家父掌举国军权,替今上平十乱收三属国,战功赫赫,却有无数人无时无刻不在盘算着如何让宋家跌至泥泞之中。”

“大人您瞧,眼下不正是最好的证明?”宋宜低头,“大人觉得,文嘉县主这样的人,该是怎样呢?”

沈度笑了笑,不置可否,“令尊其实将县主保护得足够好了,县主大可不必自蹚浑水。王爷和世子都不是旁人可以随意扳倒的人物,县主只需赴花宴赏华服即可。这些腌臜事,县主勿要自陷污淖中。”

“谢过大人。”宋宜苦笑了声,“只是,若是大人在我这般境地,会不出手么?家人有难,便是搭上性命也在所不辞,更何况只是些入不得眼的肮脏手段,大人您说是也不是?”

碗中的汤又已凉透了,锅中的暖汤却仍不知疲倦地沸着。沈度看得出神,半晌才点点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罢了,若是下官,也定不择手段也要护亲人周全,县主倒比下官通透。”

“大人今夜告诫的目的已达到了,文嘉谨记在心,不敢再犯。”宋宜拿手帕擦了擦手,再度看向他,“只是此事,凡牵涉进来的人断无中立之理,可大人的态度着实令人捉摸不透。”

“宋宜斗胆,敢问大人一句,大人到底是希望看到宋家就此万劫不复,还是希望看到宋家全身而退?”

第12章程咬金

宋宜以同一个姿势倚在马车上已经许久,连续行了七八日,入了青州地界,已隐隐可以听到清江的水声滔滔。

这几日天放晴,脚程快上许多,北衙也增调了人手,一路行来没遇见什么大事,宋宜心里倒是渐渐平静了下来。管事的事不知沈度用的什么法子压了下来,也不见北衙的人过来问罪,她倒也乐得轻松,除了偶尔关照一下宋珩的伤势,其余时间大多在马车里发呆。

手里的瓶子已被她掌心的温度捂得温热,她翻来覆去反复摩挲了好几遍,右手食指绕着瓶身上的纹路画了好几圈。

这瓶子是沈度送的伤药,药效出奇,用不过两日,那日额上的伤和脖颈上的淤痕尽数消除,加上她掩饰得好,宋嘉平好似也没发现异样,也不曾问起凭空少掉的那个人。

她看了瓶身几遍,最终还是想起那晚她问他是想见宋家万劫不复还是全身而退,她也不明白当时为何鬼迷心窍非要逼问沈度这个问题,纵她对他的态度实在好奇,这样的追问也是以前的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

那晚沈度沉默了许久,才回答她:“有时恨不得整个定阳王府永不超生,有时又心有不忍。”

她再问他便不肯再吐露一个字了,她虽不知他那恨意到底从何而来,但到底印证了他对宋家确有不快。那夜之后沈度便刻意躲着她,至今再没同她单独说过一句话。

中午休息时,她在马车里没下车,听到沈度在外边吩咐说晚间在青州城内整顿一晚,明日一早跨过清江,再赶两日路就入京了。

她心底终于有了种再避不过的疲惫与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一整个下午依然一动不动地倚在榻上,听着江水奔涌的声音消耗时日。

这声音竟有股魔力,节奏感极强,一下一下地拍打着江岸,她竟和着这江水声眠过去了。

她再醒时,是被窗外的打斗声惊醒的,她从窗户往外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两方人马纠缠在一起。

该来的终还是会来,一旦跨过清江,离帝京和北衙大队人马就越发近了,若真要半路出什么岔子,此地确是最好的选择,毗邻的常州战乱纷争不断,青州大部分兵力都调了过去,如今在青州行事,一时半会儿北衙找不到合适的援军,正是动手的最佳地。

她掩在窗后看形势,这次对方来势汹汹,虽北衙亦增调了人手,但隐有不敌之势。她心里竟有阵窃喜,如今的帝京无异于龙潭虎穴,她竟隐隐希望再不回去。

她还在走神,马车已经蹿出去老远,她回过神来,以为又是上次的招数,掀开前边的帘子,这次却看到了沈度的背影。他依然不搭理她,宋宜只好乖乖坐回原位,再回望方才马车所停之地,已是一片乱箭。

马车不知道疾驰出去多远,沈度仍旧没有放慢速度,宋宜再往后看,身后有北衙的人追上来,但也有另一方的人马,后方两队人马时不时交战几下子,但都不恋战,都是冲着他们这边来。

宋宜心下隐隐不安,再探头去看沈度,他驾车冲得极快,眼看就要将后方人马甩掉,却听马一声长嘶,宋宜整个人就被摔到了地上,一股温热的液体瞬间溅上了她的脸,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只觉浑身骨头都似寸寸碎裂了,好不容易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马儿前蹄被齐齐截断,正声声长嘶,马车整个栽倒,下方露出沈度的衣角。

她用尽全力试图往那边挪两步,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群合围过来的人。

为首那人残暴至极,被马的嘶鸣声吵到,手起刀落直接取了烈马性命。马车再度滚了下,宋宜这才看清沈度并未被马车压住,只是方才被挡住了,她还未及庆幸,那人刀已再度举了起来,这次却是冲着沈度去的。

宋宜情急之下喝了声“住手”,那人竟还乖乖停了手看她,她艰难地回头看北衙追兵是否到了,却见后方惨烈战势,想来对方早有埋伏,北衙的部队几乎死伤完毕,她定了定心神,问为首那人:“你们是谁派来的?”

没人答她话,还有几人已经抱拳准备看戏了。

为首那人再度举刀,宋宜身后却传来一阵铁蹄声,想来是这群人的同党料理完了北衙的人追上来了,为首这人乖乖向后方行了个礼,指了指宋宜。

那人到了宋宜身前,伸手捏住宋宜的下巴迫她抬头,宋宜在看清来人那刻瞬间怔愣,好半晌才艰难地叫了句:“福叔。”

“多年未见,表姑娘一点没变。”福叔松了手,宋宜重新跌坐回去。

晋王旧部,她母亲与兄长素来亲厚,彼时两家人都在帝京,母亲时常带她到晋王府做客,晋王心腹至今仍认得她并不奇怪。

宋宜来不及去想晋王到底想做什么,她的第一反应是伸手拽住了福叔的衣角,有人拔刀怕她欲行不轨,福叔伸手示意不必,顺她的心意告诉她想知道的事:“宋珩落单后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你爹应该和北衙几个残兵败将跑了,都是命大的人,别担心了。”

他弯腰向她伸手,“表姑娘,来,跟福叔回去。”

宋宜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福叔眼神瞬间变冷,“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表姑娘,听话,晋王爷派了一千人来接您回家,您可别辜负了王爷的心意。”

宋宜的心彻底凉了下去,难怪北衙这次几乎全军覆没,纵北衙定比晋王府兵精锐,但一千人之众,如何能敌?宋宜怔了一会子,试探问:“福叔不把我爹和弟弟一并接回去么?”

“行了,表姑娘,我也懒得和你装了。”福叔把手收了回去,刀出鞘一半,“王爷的命令是能带走一个活口即可,你爹自会乖乖听话,除非一个都带不走,那么就一个都不留。”

“表姑娘,你可想清楚了,你若是现在乖乖跟我走,我便饶你弟弟一命。”他目光锁定在宋宜双眉之间,“若是表姑娘还要执迷不悟,瞧方才的样子,宋珩身上是有伤还没好全吧,又只学了点花架子,我若此刻带兵回去搜,结局如何不用我说吧。王爷的命令是只留一个活口即可,剩下的表姑娘自己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