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见杜容芷好像一夕之间就长大了,眉眼虽仍是从前的眉眼,可再不见从前的明媚快意,心里又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其实也不光是杜容芷,杜夫人见她这些年兢兢业业,不争不抢,对她也颇多怜惜,又因她生了儿子后身子孱弱,便连她每日晨昏定省都免去了,只是赵姨娘总说不合规矩,每日仍坚持在母亲身边服侍。

脑海中只依稀记得母亲临终前瘦得几乎脱了形的面容,今日再见还以为一切都好好的,竟全然没留意她今天的气色其实也根本算不得好……

如果当初宋子循没有正巧路过救了她……

母亲身边的杨嬷嬷正站在门下,见了他们忙上前行礼,又亲自掀了帘子请两人进去。

心里正胡乱想着,青荷已经走过来,“少夫人您醒了?”

先前背对着宋子循的时候倒是还好,现下两人面对面躺着,只见刚才被他解开的寝衣此刻就那么大喇喇敞开着,里面大红色鸳鸯戏水的肚兜也叫他一番扯裂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这么一翻身,一只小白兔就这么好巧不巧从里面蹦了出来。

待后来安嬷嬷过来劝了几句,杜容芷这才勉强用了些粥,只是眉宇间仍恹恹的,也不怎么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看了会儿书,便早早地沐了浴歇下了。

青荷跟紫苏对视了一眼,忙快步去把屋子里的门关了。

前世她一心沉迷于情情爱爱,整天只知道围着宋子循打转,对自己的嫁妆产业也不甚在意,只全权交给下头人打理。却不想那些人贪心不足,见她年幼无知,又蠢笨好骗,便每常以收成欠佳或是铺子亏损来搪塞她,后来这些个掌柜跟管事倒是一个个赚得盆满钵满,自己手里却渐渐不剩下什么了。再待到最后她被关进偏院,更是连仅有的那些也被沈氏夺走……

再次重生归来,她对宋子循有怨,对沈氏紫苏有恨,可独独对眼前这个人……竟连自己都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他心下想着,眼睛却又鬼使神差地向她望去。

随着开门声响起,八个丫头鱼贯而入,为首的是先前宋子循的贴身侍婢纤云皓月,其后……杜容芷眸色猛地一沉,便见她们后面跟着四个小丫头各自端着铜盆手帕,走了进来。

再到后来母亲父亲接连过世,杜家一夕覆灭,他更是越发厌弃了她,就连每月的初一十五,都再难见他身影。兴许也直到那一刻,她才不得不承认,自己之于宋子循,不过是仕途路上一块尚算合用的垫脚石,什么青梅竹马,什么夫妻恩情,一旦没了利用的价值,便是连多看一眼都嫌污了眼睛。

杜容芷也呆住了,好半天,她才放下手,神情恍惚地看着他。

“这……”稳婆面露难色,苦着一张脸道,“夫人身子太虚弱,这胎只怕有些凶险,若是……若是耽搁了……”

“怎么穿得这么单薄?”清冷的声音说话间已经来到身侧,一如既往地优雅疏离。

她要是真知道金丝雪根茎的作用,又怎么敢以身试毒?!

……难不成是自己搞错了?

赵姨娘其实并不知情,只是碰巧得了此物,无意中害了母亲?亦或是有人存心想借她之手除去母亲,好一箭双雕,渔翁得利?

可回想前世,母亲病逝后好像也并未有哪位姨娘得了好处——父亲母亲伉俪情深,自母亲去世之后,父亲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且直至他遭人陷害锒铛入狱,都一直在为母亲守制……至于赵姨娘,听说她后来患了重病,自己再也没见过她……

整件事中唯一算得上受益的……

杜容芷的双手下意识握紧。

这次母亲腹中的孩子若是能够安然地生下来,女孩也就罢了,可要是个男孩……

一个男孩……

杜容芷顿时如坠冰窖,猛地打了个寒战。

如果事情真的是她想的那样,那就太可怕了!

杜昀廷呢,赵姨娘为他做的这一切,他都知不知道?还是明明知道,却装作不知道?更甚至……这一切,会是他授意他姨娘做的么……

杜容芷只觉得整个人似困在层层迷雾之中,再也拨不开了一般。

杜容芷正心烦意乱地想着,肩上忽然一沉——却是昨晚上失眠了一宿的宋子循撑不住,靠在她身上睡着了。

她不自在地往外挪了挪身子,宋子循却好像感觉到了一般,下意识伸手圈住她的腰身,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抱住——头顶还在她颈上蹭了蹭。

杜容芷身子一僵,终于再也不敢动了。

她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倚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先前没见到父母之前,总还抱着一丝奢望,幻想着有朝一日若能和离,自己还可以重新开始。可如今……杜容芷慢慢地垂下眸子。

母亲说的是对的。

要想在国公府站稳脚跟,再没有什么,比一个嫡子更可靠的了。

她需要一个孩子。

一个她跟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