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向暮泪痕稍干,抚着自己隆起肚子,一双手抚上容情苍白到几乎要消散的面容:“我这就去给你熬。求你,别丢下我们,我从没求过人,这一次,求你了。”

她看着秦官宝细细的汗珠从若有似无的毛细孔里沁出来,仿如荷叶上盛着的细碎露珠,映着朝阳,格外地鲜艳。

她的目的,说单纯也单纯,说复杂也复杂。

不管,她是铁了心要把秦官宝带回乌玄,公事的确紧要,只是太嫌枯淡,所以她需要的,不仅仅是作为神医和挖掘潜力的秦官宝,而是那个让她开怀的男人吧?

她对他的成见,是多多少少个日夜熬过来的?虽说后来恢复了记忆,对这些也看淡了,只是在她还作为“陈繁华”的时候,都是记恨的,觉得此人是负了她一生,且害人不浅。

向她示好的,前有白皎,后又秦阿蜍,她是一到白璧,便吃香了?

她坐在秦家堡一处较为僻静的小院外室里,看着外面隐约的青山重重和天接在一起,不细细分辨也分不出来,景色也是十分开阔,这个小院看着简单,但是从哪里往外看,景色都极好,所以繁华猜测,该是不常用来招待客人的一处地方,而是自家人歇息用的。

她这样沉思的时候,却没有注意到,在场的秦阿蟾和秦阿蜍都分了一道余光出来,盯紧了她。

当今大陆,万秦游三大家早就势力重组,万家没落,沦为第三,而这几年,一直都是游家和秦家争第一,秦家虽然稳稳当当越了游家,但游家也有许多方面能赶秦家的,所以秦阿蜍自诩秦家人,嫁入游家,从始至终,唯一的对手只有秦家,如今却有个无名之辈出来,和她争,她能不感兴趣么?

“多说无益,你也不配说什么秦家,但是既然你来了,那就进殿再说吧。”秦阿蟾回过头,示意秦官宝跟着她进去。

不过听说马上便要到呈供日,她也就对白皎的意思心领神会,想来是让她呈贡出绣品丝绸的时候方便些,只是,白皎何必这般费力讨好她?这桩生意给她带来的利益,能有多少?

那个又是一撅嘴:“你这个木鱼脑袋,又是个乌鸦嘴,可别再多话了,这几日殿下心情不好着呢,似是为了陈姑娘,你可别让人听见,让殿下治了你。”两个人这才低声细语,说些别的话往前走去了。

王老太也是想见似乎出什么事了,进得屋来,没见秦官宝,刚要问些什么,繁华便道:“他先走了。婆婆,看来我也该收拾收拾准备离开了呢……”

王老太点头:“今日可是龙神日,全村的男人都要出海捕鱼,献上最大最好的给龙王神,敲锣打鼓,热闹着呢,你和秦大夫,也去看看吧。”

说完便想从衣服里掏钱,可是他换上的是婆婆家的粗布衣服,又想起他原先的那件衣服里的银票肯定是被海水泡烂了,他是秦商少爷,走到哪里都不愁没钱,所以身上除了银票,哪里带过碎银子?这回却手伸在里面,却有些讪讪的了。

白皎心内一颤,那晚的确没见到父皇,莫非这两个使诈?

低头刚琢磨几句切题的诗出来,却见一行人都已然再次入了席。

好在不是脱臼,只是软骨的问题,也只是用布带绑拖一会。繁华只得自嘲她这是恶有恶报,本是一出戏,想诱秦官宝他心甘情愿留下她,穿上她带来的衣而已,没想真自作自受了。

繁华眨眨眼,又捂住了有些微微疼的头,眼前一个人影晃动,还没来的及看清是谁,便听耳边一声娇嫩女声:“醒了?”

土匪头子一抬手,秦官宝以为他答应放人,却没想一把大刀早无声无息横在了他脖子前。

繁华看她手里那碗石头熬出来的清水,心内也替她酸涩不已。爱到最高的地步,才是这样吧?她自己,竟像是从未爱过的。爱地卑微也好,高傲也好,总该这般刻骨,她却是,要决心淡忘的。

终于那妇人松口道:“我只答应给你绣一件,绣什么你提,其他的,我不管。”她说完这句话,气喘不止,便要支撑不住,眼看着就要倒下来。

他,第一眼竟没有去搜寻黝儿,而是放在了她的身上。是在乎吗?还是单纯的占有欲?对于兰舟,他可以割舍,是因为兰舟太独立,就算肌肤之亲时,也从未有过孱弱的模样,任何事也都不爱屈居他之下,所以兰舟被夺走,他甚至都没有气愤;可若是换了繁华,他恐怕是要脾气的,只因为她能激起他的占有欲。

莫老奇老也都点头,莫老呼哧呼哧道:“莫要小看万家的这个祖训,你跟我们来。”他招手叫来一个小厮,让繁华跟在后面。

底下竟是开阔亮堂无比,三丈见方的一个大厅,地上铺着鲜见的珊瑚红大理石地砖,边上又有许多纸门,那纸门俱是用最好的惠州纸一层层刷起来的,门上图案各个不同,但都在角落里绘着一个金光闪闪的元宝,却丝毫不见俗气,反而雅致许多。想来另外还有房间,端坐在正中的是三个白胡子老头,正在播着算盘,边记录着什么,忙成一团,不时有小厮拉门出来,手里抱着都是墨迹未干的纸,送到三个老先生那里。

一匹精美的乌玄丝绸铺展开来,绣功,丝绸质地,无可匹敌,唯有惨淡颜色,让那本身华美的光彩黯淡了许多。

那递过来的刀,却是一柄厚重大刀。

他高高举起大刀,背过身去,这一刻,他仿若成了有千斤之力,开弓射天狼的大将军,哪里还见到一丝孱弱?

周围属下都知道了他用意,扑过去拦住他,万万不可,这些货虽然颜色染错了,再染也不是不行,如此生生斩断,多少万两银子,可不是生生打了水漂!

“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想不到金算盘拨的还挺快么?”他十七岁那年,光与影交错,便见她头微微低垂,鼻息喷到了他虎口,晶亮的眸子的冷意,全都消散不见。他笑了,满心都是不知名的春蚕一样的涌动,沙沙沙,像雨,像雾,迷了他眼。

“嘶……嘶……嘶……”布帛碎裂,无尽地空气也涌入他的肺,碰撞穿透,他的喉咙,也出类似这种布帛碎裂的奇妙音乐来。

高兴,很高兴。

向暮,你知道么,能再看你一眼,很高兴。

哐啷,那大刀染上了猩红血色,掉在地上,震得人脚一震,心,也一震。

“容情!”繁华睁大双眼:“蠢货,你们竟让容情去趟浑水?”明明距她比较近,为什么第一个还是主动去找了容情,赶来找她,容情就不一定需要过去了。

这么着急能把新郎倌都拉去的事,必定不小,容情的身子骨,凶多吉少!她顾不上别的,向暮还在府里等着容情回去和她过这一夜春宵,拉过秦官宝:“你的药箱呢?走!”

“容情?容情?”她狠狠拍着他的脸:“你要是懦夫,你就给我去死,让你没出世的孩子没老子,你刚过门的妻子去当寡妇!”

容情满嘴是血,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繁华怎么也听不清,收到秦官宝递过来询问的眼神,她重重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什么极端的手段都只能咬牙试试了。

秦官宝这才取出银针,在他各处要穴上扎上,这个方法,只是险中求生。他作为医者,也是什么办法,都该试上一试的,只是……

“……死……解脱……”他断断续续,眼里迷蒙,却还是恢复了一些神智:“依你才智……我活着,阻碍,阻碍……殿下,不放心……孩子和她……我交给……交给你,你……命中……命中……”

她正要倾听他要说些什么关于她的话,他却顿了良久良久,又气息流散:“精……精……铁……铁……”向暮的脸,那么近,他似乎可以伸手碰触,不必担心她会转身,因为她笑地那么可亲,那是年少时,她依稀会露出的笑容吧。

向暮,还是很幸福,哪里都有你,真的——

幸福。

向暮的脸越来越近,触手可及,他享受地缓缓闭上眼睛,现世太累,如果有机会,下一次,会和你去桃溪,携手看鱼跃激流,看海阔天空,只是这一次,要负了你。

秦官宝摇着头,眼里一片深深惋惜。他医过很多人,有生有死,却是头一回觉得惋惜。

容情在银针刺激下也是没有将话说全,繁华定定地站了许久,才将他那平平伸出,指着那些丝绸的手指,握在了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