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她望着冯儿重新光洁的脸庞,表情温暖,声音却冷地像冰:“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相公……俞逸海呢?”

三个问句,似乎把刚睡醒的冯儿逼地喘不过气来,她历经许多,早便不是以前那个冯儿了。只是叹了口气,悠悠道:“被休了呢。”

她不说原因,她就不会查吗?这点东西,她想查还能查不到?那个俞逸海看他的狂放样子,就该知道功名利禄摆他心中。就算她查到的和事实有出入,也就无非是那么多了,想到冯儿那日哭地痛楚,她便已经做了三分准备,但没想到竟是到了这个地步。

连正妻都容不下的男人,要来做什么?就算有百般借口,她也不能白白送冯儿离开。

“其实,也不关他的事,应该是……”是他新娶的小妾用的计,再说她也的确无所出,可是人家却已经怀上了,她又是个没靠山的,能怪谁?明明这样想,她的泪水却哗一下全淌了下来,在繁华面前,她就是想哭:“只有你这个姊妹了,根本不知道去找谁。”她浑浑噩噩,竟也摸到了繁华这里。

繁华回头,替她把被子拉上:“这里的冬天也冷,你就安心住下吧。”她不信,冯儿那么好的人,会因为托付错了人就毁掉终生,不过不急,她会替她好好打算。

玄黯看着三老递交来的信笺,又望望风尘仆仆的左炎昭:“你竟真过来了?夫人也一并携了来?”

左炎昭点头:“厌倦了府里的日子,那个小文官我也辞了,专门来你这里蹭些饭吃,江南好山水,我怎么能不来?芊芊也想着来江南看一看,怎么,你不欢迎我?”

玄黯摇头,怎么也是从小的玩伴,他也不过质疑一声,左家那边,他还是放心的,当年的左家,若不是有万家撑着,早就倒了,也就没多说什么,等到他叫繁华进来,左炎昭也自动退下了。

“你想要吃丝绸业这桌饭?”他开门见山,也没有一句多话说。她也算得力,知道该集中力量才能使万家迅扩张。

她点头:“为了我自己。总要试一试。”她要的很简单,脱了奴籍之后,和爹娘在桃花溪谷里,过过田园之乐,虽然她心理上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但究竟是这个身体的爹娘,总也让她有一丝温暖,她以前,却是个寄人篱下的养女。

玄黯笑里有激赏,她的确是宝,这份气魄见识比兰舟也不遑多让的,可惜兰舟是让人见了想深藏的宝,她却是让他无论如何都想打磨出来,好比巧匠见了天材地宝。

“那就姑且试试吧。三老说要想全力展丝绸业也行,只要你能完成一件事。”也是他想要她完成的事。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而已:“什么事?”

“白手起家。”他慢慢悠悠道出了这四个字:“时间不过一个半月,你没有任何的货款置备货物,只能白手起家。”

她微微扬起头:“可以。”两个字绕过满室袅袅茶香,有力地延宕开来。她也太不以为意了,以为白手起家是这么容易的吗?玄黯很好心地在她转身出门前提醒她:“这件事你要是办不到,你的奴籍我也要多考虑考虑了。”

她连头也没回,抬手打开门,便走了出去,本以为她会有点反应的,看来,这个陈繁华,现在果然不与往日同,那一次被刺,带给她的影响不小。想起那个血腥的晚上,他又没由来捏紧了手里的杯子。

他,第一眼竟没有去搜寻黝儿,而是放在了她的身上。是在乎吗?还是单纯的占有欲?对于兰舟,他可以割舍,是因为兰舟太独立,就算肌肤之亲时,也从未有过孱弱的模样,任何事也都不爱屈居他之下,所以兰舟被夺走,他甚至都没有气愤;可若是换了繁华,他恐怕是要脾气的,只因为她能激起他的占有欲。

大概是这样的吧。他执意不再去纠缠这个问题,啜口茶,任茶香弥满口间。

虽然有时间限制,她却是一点也不急,换了身妇人装束,把颜色化地惨淡些,竟是每日都出府去。向暮知道这事,和容情提起的时候,道:“她真是不急的,每日也去着急怎么办,竟出去瞎溜达,连秦楼楚馆那样的地方都去,她可是个姑娘家。到时若是白手起家弄不好,名声又弄不好了,真不知该怎么办呢。”

容情也只是虚弱笑笑,病容里竟带着一丝缱绻,听着向暮的唠叨,也不觉得屋内药味可厌。许久才反应过来她在唠叨些什么:“她都去了哪些地方?”

“茶楼酒馆,青楼,还有歌桥的绣庄,集市,甚至连午桥的青楼,茶楼酒馆这样的地方她都去了。每日都是风尘仆仆,却也不见忙什么正事。再拖一拖,殿下给的时间都给荒废了,还怎么脱开奴籍?”对于繁华要脱奴籍的事,她是羡慕的,若是真能自由自在,丢开包袱,她也无憾了。

他明了道:“她自有她的原因,恐怕她已经是成竹在胸,要手到擒来了。白手起家……要说容易,也是很容易的。”

繁华理顺身上男装的褶子,走在午桥这个江南都镇上。午桥镇离歌桥不远,却比歌桥繁华地多,客商云集,比之玄京都不遑多让,午后暖洋洋的日光晒得她连眼都眯起来了。

青天白日的,她却要来逛青楼。老鸨见有人在门口站着,把门打开,刚要说咱们白天不做生意,见是那个出手大方的姑娘,便道:“怎么姑娘你又来了,我都曾和你说过王公子不在此处。”

繁华知道老鸨眼睛毒地很,她来了几次,第一次就被看出是个女儿身。这回又花言巧语想骗她吗?若不是为了那个白手起家的任务,她也是不会来青楼的。

“我就是从午桥镇的王家梅园过来,王家公子不是昨夜来的这里吗?怎么,你还要告诉我他不在?”其实她压根没去过王家的梅园,只不过她很确定王家公子王之汶在这里,茶馆酒楼也不是白去的。

王之汶对这里的头牌玉琳很是喜欢,若非宗族里反对,他早就八人大轿抬回去了,她来了好几趟,也是为的堵王之汶。老鸨红口白牙,胡诌倒是能耐的。

行商必要有自己的消息管道,在22世纪她不愁,毕竟是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她可以在第一时间收集到她想要的任何消息,判断动向,饶是如此,也会出现一些为了故意误导敌手而制造散播的假消息。商人需要耳聪,眼慧,心明,为的,就是搜集最多的情报消息,分辨出消息的真假。

就算是古代也是没有差别的,老鸨说她要找的人不在,次次都是如此,她也不急,只是利用时间到处搜集她要用的东西,等见到了那个王之汶再说。

对付这个嘴硬的老鸨,她也不是没有办法。

老鸨见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自己先怯了三分,莫不是王之汶的正妻来砸场子?可是王之汶的正妻早就病逝了,难道是续弦的未婚妻?若是嫖客嫖完不付钱她可以叫打手过来,可是这样娇滴滴的小娘子跑到妓院来抓夫君,她有什么立场打人?

“叫他出来。否则……”她仍旧这般镇定,脸上却掠过一丝伤痛,倒把老鸨心中所想的未婚妻角色诠释地分外有神。

老鸨也是没遇到过这样情况,忙拉过一个龟奴来:“去把王公子请下来,就说有个姑娘在外头等他。”王之汶是个好奇心重的商人,这样只言片语,他会下来的;但若是直接和他说未婚妻来踢场子,他反而不屑一顾。她也只能这样说,两头都不得罪,尤其是王家,她开罪不得。

繁华知道诱地老鸨上钩,负手立在那里。忽然一阵大风刮过,她伸手堪堪压住青丝,任袍裾被风拂起,现出她娇美身形来。

她的男装,也不过意思一下罢了。王之汶站在楼梯处,便看到这幅景象,他也算阅女无数,连脸容都没见到,便要赞的,她是第一人。就为着这个,他离开玉琳的温柔乡也是值了。

繁华也在打量他,江南风物好,也是个出产美人的地方,这个王之汶,虽然已是个二十七八的商人,却是一丝烟火气都没有,活生生一个俊美书生,但他的眼转动时却现出一丝狡猾来,泄露了他商人气息。

“这位姑娘,找我何事?”他一张银票甩手出去,也没看面额,但那老鸨笑得欢,便知所费不赀。

“商人找上商人,自然是谈生意了。”

“哦?可是我王某人从来不和女人谈生意。”还是个这么年轻的小姑娘,能谈什么生意?披上外袍,眼也没抬,举步便走。

繁华见他要走,不着急,缓缓披上自己带来的斗篷:“王公子很想把玉琳纳回家吧?可惜王家宗族里都是些死脑筋的,若是我说我和你谈的这笔生意,能抵上王家所有铺子大半年的开销,若是顺利,甚至能为王家拓开出口白璧的路子,让王家宗族几个长老心服口服,你在王家有了地位,便是纳个红牌,也不足为奇。”

她的诱饵抛了出来,便也不必多呆,她有信心王之汶,会动心。

这就是情报消息在商场的重要性,这件事成了,她还要继续往江南各大绣庄去,找一个人。用拇指抚着丝帕上绣样的纹路,她这般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