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的时候,李一光把那包礼物提起来,从里面掏出一个薄膜袋子递给陈默母亲,说,伯娘,这是一些治哮喘的药,你收好,每天吃三次,一次吃三片,对治病有好处。陈默惊讶得不得了,走在路上,问,李主任,你怎么知道我娘有哮喘病?李一光笑笑,轻描淡写地回答说,老人家都容易得这种病,这些是老年人必备的药品,我知道你没时间买,就叫司机给买一点。

陈默听到挂帅二字,不由得愣了一下,原来他还考虑,虽然张啸叫他参加督查组,不过是当个一般组员,因为他才上班,市委办副主任有好几个,却没料到要让他当这个督查组组长。陈默说,肖主任,挂帅还是由其他领导来挂吧,我当个组员也就勉强了,再说,我刚来,不熟悉情况。肖仁富笑着说,你是本地人嘛,路熟人头熟,再说,这可是领导亲自点将的,你就不要再推了。陈默也就不再推了,心里却怎么也猜不透张代市长为什么会点名要他挂帅。

这些年来,理想主义已经成为一种非常罕见的稀缺品质了,高度达的物质生活,激烈残酷的市场竞争,使得人们身上的物质性越来越浓烈,也活得越来越世俗,甚至世侩。理想主义气质,在官场上不是一个好的气质,这一点,张啸是心知肚明的,理想主义与官场习气是一对矛盾,一对难于调和的冲突。理想是方的,官场是圆的,把方正的理想主义放进官场这个现实的大圆桶里,再怎么说也不是一个好主意。可是他仍然忍不住要这样去做,他不是不能把陈默的关系调进省委机关刊物,如果把陈默的工作关系调到编辑部,无疑他同时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如意的东床快婿,但是,他还是把他给调到了楚西市,让他踏上了从政的门坎,这是沉埋于心底的那种惜才之心让他这样做,在他看来,让陈默在编辑室里终老一生未免太可惜了。

陈默说,那我们就去市委招待所吧。

小车一进入楚西市,陈默就不知道要到哪儿去了。按说他是本地人,原来在县里当着副主任的时候,并不少到市里来,但这几年市里变化特别大,高楼林立,很有一点儿大都市的味道了。更重要的是,陈默在市里的确没有什么熟人,更谈不上有朋友,原来在县委办的时候,也和市委办的秘书们打个些交道,但那是工作上的交道,确实谈不上什么私人交情的,再说,三年了,原来的市委办秘书们说不定早就调了。

挂了电话,司机小向已经把车门给他打开了,说,陈主任,上车吧。

陈默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官场就就像一条暗河,表面上看起来平静非常,暗地里却遵循着自己的潜规则急流翻滚。陈默虽然置身其中,却不得要领,信了有为才能有位的格言,上班时候认真工作,写材料,改材料,向上级机关报送材料,下了班,就关在房里写自己的小说。别人都想方设法和领导拉近关系,倒是他像木头一般,不为所动。陈默自以为自己的定力不错,同事们升迁了,临别时不免要鼓励他一番,如果放在别个,心里多少也会有一点酸溜溜,但陈默却不是那样,而是诚心诚意地给升迁的道喜。

陈默说完后,县委书记石城作了总结性言,对督查组表示诚挚的感谢,表示县里将以更大的工作力度来推进矿山整治工作。

会后,县里安排了宴会。敬酒,回敬,热火朝天。县委书记石城还特意给陈默敬了酒,喝酒的时候,石城像开玩笑似地对陈默说,陈主任,你率督查组前来,是对我们工作的推助,可你也不该不相信我们啊。

陈默也有一点儿醉了,说,我哪儿敢啊,您就是借我一个胆子,我也不敢不相信县里。

石城笑了起来,说,既然相信我们能够把工作做好,就不要烦劳去矿山上检查了,矿山那么大,矿洞和涉矿企业那么多,你们怎么忙得过来。你放心吧,我们保证完全按照市委市政府的部署,整改到位,怎么样?

虽然喝得有些迷糊,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陈默也就有些明白了,石城不希望督查组上矿山去检查。矿山检查本来就是一个十分敏感的问题,这些年来锰矿和铅锌矿翻着个儿往上涨价,矿产生产已经成为整个楚西市财政的大头,在gdp中占到了一半以上。各涉矿县大大小小的干部,有很大一部分人在山上拥有股分,因此,虽然矿山上安全生产事故不断,政府也屡次整改,却无法根治,因为停一天县财政就要受一天的影响。每次市里统一布置的集中整治,大家都是采取应付敷衍的态度,有的地方根本就没有什么动作,对上面报告说是矿山全面停下来了,其实根本就没有停下来整顿;督查组上山检查,还在半路上,电话就已经打到了矿山,那里就像防备鬼子进村一样扎埋伏,做假相。有的地方看上面抓得紧了,就采取昼伏夜出的游击战法,白天你去矿山上,一切平静,黑幕一降临,矿山上灯火通明,群山沸腾,万马战犹酣。

面对石城书记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陈默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对这次率队督查,他心里不太有底,他原以为张代市长可能会在他临行前交一下底,可最后却没有。陈默含含糊糊地嘴里好好好地应着,装着喝醉了酒,踉踉跄跄去走开了,去别的一桌敬酒,避开了。

晚上,陈默和督查组副组长,市政府办的刘安邦副主任商量明天的工作。刘安邦是老政府办了,和各县市的头头们熟络,对官场那一套很在行精明。刘安邦也看出来了,说,陈主任,石头书记看样子不喜欢我们上山去检查,你说怎么办?陈默说,我也是这个看法,只是,如果我们不上山去,光坐在家里听县里的汇报,那还叫什么督查?回去怎么交代。刘安邦就敲起了溜边鼓,说,陈主任,你是组长,你安排吧,我们听你的。

正说着,刘安邦的手机响了,原来是酉县县政府办主任打来的。按习惯,上级下来检查指导工作,事儿谈完了,休息时间的接待,是以线接待,党委那头是一条线,政府又是一条线,酉县政府办主任打刘主任的电话,显然是要另外招待了。刘安邦正找不到理由梭边角,这个电话来得正是时候,接了电话,见陈默还要说什么,刘安邦忙抢着说,你定吧,陈主任,只要你定下来的事,我坚决服从,我得出去了,他们等久了,你也和我们一起去?

陈默连忙说,不了不了,你去吧。陈默知道,这个时候,督查组的所有人恐怕都出去潇洒去了,市里各单位在下面都有脚,即使没有直接领导关系,也有着业务上的指导关系,平时县里要巴结他们还怕拉不上关系,机会送上门来,谁会放弃呢?再说,这次来的是矿山整治督查,事关重大,说不定县里还召开了这些单位的负责人会议,要求他们做好接待工作呢。

这么想着,回到房间,果然李一光就坐在那儿看电视等着了。陈默说,李主任,晚上也不回家去陪陪家里人?李一光笑着说,投身革命即为家,古代霍去病还能说,匈奴不灭,何以家为,况我呢?陈默笑了起来,说,李主任把我当匈奴对待啦。李一光说,要是说陪你的重要性呢,是有过之无不及呢。

李一光这样坦率承认自己是攻他的关,听起来不仅没有让人反感,反而让人产生一种相互信任的感觉,陈默感觉两人之间又近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