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脏乎乎破烂烂的队伍往东流去,就像秋野上一股漂着杂物的泥汤。一路上不断有人入伙,这些人从此就被白毛保护起来,却不得不为他做各种事情。一个女人拉扯着孩子入伙了,半夜孩子大哭,女人就寻个机会领上孩子逃掉了。最令廖麦觉得怪异的就是白毛的朗读癖:几乎每天晚饭前他都要掏出一本皱巴巴的小宝书,大着声音当众念上几段。所有人在这个时刻不准做任何事情,必须聚精会神听他念,就连疯女人也不例外,而且手捧双r一脸端庄。白毛说:“不学习还行?不学习,我们这些人早就死了!”

一连两天良子和领回的那个小女孩就住在大屋子隔壁,不得离开。这除了验明正身之外,还有个户口的问题。过去良子是有户口的,可是后来就自动消除了。“为什么?我还没有死啊!”良子说。唐老驼鼻子吭吭响:“林子里那些胡蹿的野物也没死哩,谁会给它们上户口?在咱看来,你这许多年就是归顺了野物!”良子无语。

“俗话说‘万物土里生’,咱干吗不直接吃土?我这回出门算是知道了,咱从今儿个开始吃——土!”

人生竟有这样丰厚的回报,令人生疑!十多年的浪荡、亡命,最后是隐姓更名求学,最终有了一份公职——可他即便那时还是日夜忐忑不安,睁开眼睛就是思念。那些日子他做梦都不敢想的是,正因为自己拥有了一个无所不能的女人,这里的一切都在发生令人震惊的逆转:她竟然着唐童收回“杀”字,打理起这么大一片园子,还养大了一个女儿。

由于连续三天的高烧,他的声音干涩无力,不过在她听来却像扔出来的一个个生铁块,全都迎面砸在自己脸上、胸口上,她不得不用双手护住热气腾腾的胸脯。“廖麦啊,你烧迷糊了吧,你让我讲什么啊?”

“这这……”

唐童盯住工头:“穀?”

“打穿哩……”

唐童揪住他的领子:“什么打穿了?”

工头仰着脖子叫:“金d子打穿了,咱跟山那边,跟别人的d子串了膛了。老天,那边的d子真肥,可惜那边人手又多又狠,三两下堵了口子,再扒开再堵,还放了一把烟火,熏昏了咱这边几个弟兄……”

唐童不再吭声,咬着牙在屋里溜达起来。这样溜达了十几分钟,时不时瞥工头一眼。工头额上冒汗了。当唐童最后在工头面前站定时,工头吓得牙齿都磕打起来。唐童笑了:“磕牙不要紧,只要没n裤子就行——我摸摸……”工头哎哟一声大叫:“疼死我了!”“疼死你?你不能把山那边伸过来的手砍下,你就得被人废了。你看看人家干得多爽快!”

工头被拧了几下耳朵,最后跟上三个人走了,全回矿d子去了。

那三个人走路无声,脸儿窄窄的,嘴唇青紫。

当天午夜狐仙托梦:d里开枪了,是那三个瘦子干的,他们端起枪,向对面d子里的人喊道:“我屠屠了你!我屠屠了你!”对面知道“屠屠”就是扫s的意思,以为只是吓唬人而已,谁知三个人真的扣响了扳机。那边的几个应声倒下,被当场拖走,葬在了最深的老d子里。当时三个人旁边有几个采矿工,一个个全吓傻了,半天不会说话。

工头把几个现场采矿工训导一遍fanwai,并许以重金。工头最担心这样的事情发生:肥裆铁帽子早晚要来,那个头儿早晚要来。工头估计得不错,后来那些人果然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他们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四个人——全是那天在场的采矿工,戴上铐子就拉人。

唐童正心急火燎找那个头儿,想不到头儿自己送上门来。头儿一进门就冷笑,盯住了唐童问:“枪?人?”

唐童翻着白眼,然后又做鬼脸。

“别装了。他们都对我招了。”

“阁下,我说阁下,我知道——再大的破费我都认了,可是听几个大字不识的鸟人胡诌八扯,阁下就信了,这可不行啊!”

头儿再次冷笑:“四个人都是一样的口径!”

唐童撇嘴:“他们四个嘛,都是被狐仙调理过的人,这是谁都知道的!有三只火狐狸一天到晚往西山蹿,还几次托梦给我呢!阁下怎么能信那四个人的话?你得喊他们来这儿,我们大伙儿来个‘三岔对证’——好不好呢?敢不敢呢?”

头儿受不了唐童挤眉弄眼的样子,最后只好点点头。

四个人全都被铁帽子押进来。所有人全退出去,紧闭的室内除了四个戴铐子的人,只剩下工头、唐童和头儿。唐童又叫又跳,大怒shubaojie,红着眼蹦到四人面前:“你们给我说!全给我如实招来!哥儿几个信狐仙多久了?它们又怎么教你们诈人、教你们胡###咧咧?不说,不说这铐子一直戴到死;说了,大鱼大r伺候着!”

四个人相互瞥瞥,连连叫道:“说,俺说……”

“是不是被狐狸调弄了?是不是让西山的狐狸附了体?”

“是哩!全是哩!”

“光说不行,得签字画押、还得按红手印儿!”工头在一边喊。

活命粮1

这么大的一个公司,上百口上千口的人,有多少事情需要老板c心。可无论是谁,有时候硬是找不到唐童。电话不接,屋里没人。

谁想得到?在离镇子十几里远的沙原上,在一片灌木丛中,这会儿的唐童正擦眼抹泪呢,细沙沾了满手满脸。一些小沙鼠也觉得好奇,在树隙看热闹,野鸽子和更远处的乌鸦也落在高枝上往这边瞅。它们知道一只跛腿狐狸一会儿就来了,那家伙要藏在唐童身后的灌木——一棵石楠后面讨酒,专门来听他哭诉、听他胡咧咧呢。那个男人满头的茸毛全打着小卷儿,有趣极了,时不时就哭得像个娃娃。

跛腿母狐一拐一拐来了,偎在石楠下边,先解了小溲,然后理理胡须等着口福。

“日你妈一蹲下就是一泡n,你要s臭死我呀!你这个不要脸的物件,我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接住酒壶呀,我刚喝了没有几口。日子过得没滋没味,活着还不如死了。什么法儿都想了,还是不行。我怎么才能走出这个天罗网呢?老s狐你经多见广,倒是帮我破解一下……”唐童蜷在沙上,递酒壶、说话,眼睛半睁半闭的。

跛腿母狐先是大饮一口,理理胡须开讲:“凡事都得想开些,俗话说‘性急吃不得热豆腐’,又说‘睡刺猬,你得有耐性’,对她急不得哩。再说你这回要睡的还真是一只刺猬——刺猬精下的崽儿……”

“这话一点都不假,我和俺爹自打她从林子里出来那会儿,就扒拉过她的身子:周身上下,我是说脊梁那儿,全是金黄的毛儿。那当然是刺猬的尖刺儿变的。自那会儿咱就像中了魔障差不离:一天到晚想着她的小模样,叫着美蒂美蒂。我那时叫得嘴上都起了白沫子,让俺爹好一顿笑话!俺爹说我是八辈子缺德才掉下的孽种。话是这么说,他打心里疼我哩。他为我想了不少法儿,还后悔,说咱一起手就该把那个姓廖的打死,免得给她留下后想和念头。谁说不是呢,这也怨不得别人,都怨俺姓唐的爷儿俩心太软了——就像练歌房里那个臭娘们儿唱的:‘心太软!心太软!’哎,如今后悔药吃不得了,你还是帮我从头想想法子罢!”

“你办事从头就不利索!找娘们儿这种事手软了还行?你干吗不让手下人将她使根麻绳儿拴了,一顿打塞进d房,这事儿不就结了?”

“s物乱说些什么!她也是‘娘们儿’?你再这样没轻没重腌美蒂,我把你卖给山里老赶,卖给做皮裘的!俺是把她当成心头r的,什么都为了让她欢喜。她要对俺笑一笑,俺就一天不困也不饿了。她是俺的活命粮哩,没有她俺这辈子就活不成了……”

跛子哼一声:“可你这些年也没少折磨人家,几次把人到了绝路上!”

唐童泪水涌出:“快别提这些了,一提这些我就疼得愧得不行!我恨不能学学蒙头j,一头扎到沙堆里!那会儿我真是糊涂啊,真是性急无智、慌不择路啊!我都干了些什么!还好,咱总算没干出更傻的事来——你知道有人——就是我师傅,教我喂她一些发昏的药面、再让几个热心肠老蛮婆子手把手按住她。这些法儿都让我动了心,可我犹犹豫豫还是没那么干。为甚?咱明白这是换来身子换不来心,白搭了工!我最后得让她自觉自愿把小嘴儿递过来,让她笑眯眯把身子偎过来。我自从生了这个心思,就再没想过干傻事儿,顶多是一个人偷偷躺在炕上骂她一会儿,伸手冲着她住的地方做几下手势。我要是真的遇见了她,哪回都像遇见首长一样,又点头又哈腰的……可我一颗心扑扑乱跳哩,日他妈的,这是个什么神物啊,我又中了魔障不成?我哪年哪月才能爬出这个天罗网?”

他一串串泪水把沙子打湿了。跛腿母狐叹气,怜惜,伸过毛茸茸的爪子拍打他:“老唐啊!事情两分着说,你这些年也没少勾连娘们儿啊,撒下不少野种儿,这是瞒不过人的。你能说这是一心不二依恋人家?”

“这个我承认!我就是这么个火暴脾气,火气上来一刻都不能等。我等于是借酒浇愁啊,可是怎么都不成!越是找别人越是想她!这等于是歌里唱的:‘借酒浇愁愁更愁’,白搭哩!‘美蒂美蒂美蒂’,这俩字儿磨出老茧了!月亮底下我骑到她家院墙上,一哭就是半宿!我喝了酒躺在她家窗前雪地上,把好好的腰都整坏了!我准备了三次毒药想毒死自己——你知道这不是人遭的罪啊……俺师傅怜惜咱,一把夺过毒药扔了,劝我的话从天黑说到天亮。你知道俺师傅是谁?她是个女的,姿色没说的,她把什么都给了俺,俺事事都听她的。俺师傅从不嫉恨美蒂,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她半夜搂住我说:‘童呀,光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啊,咱得从头好好合计合计了……’话是这样说,其实俺俩都是干着急,干着急。”

跛子点头:“我也一样,我也没有白喝你的酒。你知道为这事儿,我找黄鼬妹商量过——本来事情再好办没有了,黄鼬从来都是刺猬的克星,它不是就那点本事——把浑身的刺儿球起来吗?黄鼬遇见刺猬,也不打它也不骂它,只是凑近了给它一个臭p就得!那刺猬立马就得把球起的身子放开——这时候它又软又热的小肚肚就平展展露出来了,咱说怎么就怎么!本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事儿!可你死活不让……”

“当然不让!你们这样只能毁了我和她。我说过,我要让她从心里愿意才成。以前我听了歌里的话,什么‘爱’呀‘死’的,一听就烦透了。我以为这都是骗人的哩,谁知还真是那么回事——真他娘的是那么回事儿,一点儿不假!我离开那物件还真的不行哩!‘爱’这物件儿还真的有哩,这都是我亲身经验过的,如果换了个人告诉我,我怎么也不信,杀了我都不会信,省长着我信我也不信。这回了得哩,这物件让咱老童儿自己遇上了,结果十年二十年把咱死死缠住哩!照理说咱钱也有铳也有,要招呼个帮手喊一嗓子来一群,看中了谁揪过来就得,小腿一攥一扭巴就得——可是这回不行哩,一点都不行哩!你知道我都是背后对她发狠,恨不得把她这样那样,小腿一撕扯分她个七瓣八瓣!可是发狠也没有用,一见了她那张小脸儿、那双有些凹的大眼儿,咱全都完了,手也抖心也慌,全身的野性一溜烟儿飞个精光,骨头都酥了啊……老天爷,什么人什么命呀,怎么这样的物件就让咱姓唐的撞上?难道是什么高人使上了妖术、从大海滩上支派出了这勾魂儿的物件来祸害咱不成?我听上年纪的人说黑狗血能解邪,就杀了两条,把血抹在身上、门框上——不瞒你说,咱小肚子上大腿根上都抹了不少。结果半月过去,不光p用没有,倒是想得更厉害了。来咱镇上的s臭娘们儿一个个都被咱收拾了,还收拾过一个洋娘们儿,该做的都做了,什么用处也没有。这事连俺师傅也怪纳闷儿,她说你中的可能是‘天蛊’。就是说谁也没法治了,除非是你亲手把她——美蒂——老天,就是这小娘们儿,老天——给杀了呀!可是这事儿说说容易,别说让咱亲手干了,就是想想也得折寿呀!那就等于杀了咱自己!我那会儿赶紧捂上俺师傅的嘴,她就把我的手挪到大乃子上。大肥物件是荒年的干粮,光g的点心,可咱如今是饱汉子不饥,是中了‘天蛊’的人哩!妈呀,妈呀,我一到这时候就不想活了,不想活了……”

活命粮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