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威眉目舒展,扬了扬唇角:“你猜。”

何意知若无其事地说:“我无意中看到的,觉得很眼熟,就想问问。”

“好,我已经懂你说的意思了。”何意知心灰意冷:“不用说了。”

何意知反问:“你怎么看出来的?这是你第一次见程峻?”

“很热吗?”何意知从包里拿出湿巾纸,踮起脚给钟威擦拭额角的汗,边擦边疑惑地问:“你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我记得你小时候明明很矮的。”

“不承认,”钟威轻笑:“何意知,你比我还幼稚。”

“不用了,我的车已经修好了。今天是自己开车过来的。”何意知说:“吴姐你先回去吧,我去趟洗手间。”

“摸摸,别气了。”何意知勉强安慰张雯涓:“他这小子脾气确实不好……今天让你们法院的人受委屈了。”

“嗯,我也准备走了。”何意知边说边打开手机,这才看到那条五十分钟以前发来的未读消息:

何意知说:“就在附近吃,给你打包带点什么?”

“你这个拖延症晚期,强啊。”张雯涓转而从裤袋里摸出手机,接电话说:“对啊,我们在家呐,你们上来按门铃就行——好,我马上去开门,稍等。”

课文后面要求的“有感情朗读全文”是永远做不到的,她读课文时简直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再情节波折的文章都能被她念得平平淡淡,一如她活了二十二年的人生。

他牵何意知牵得紧,手上稍微带了力,何意知几次想摆脱都没能如愿。

——小孩子才会这么容易不耐烦。

何意知心有余悸,生怕钟威会恼羞成怒之下做出“封口”的荒唐事。

而姑奶奶何庆瑞一家子人则过得浑浑噩噩,继子钟景欠了一屁股债至今不敢返乡,生怕招惹黑道那些社会混混上门暴力讨债,只能常年辗转流浪于各个偏远城镇;女儿钟娇的婆家视财如命,把钟娇进城务工赚来的那点钱把控得死死的,绝不让她有半点机会给娘家塞钱。

众人在遗像前哭丧了半个多小时,好些“高分贝选手”都已经声嘶力竭,无力再为迂腐习俗贡献一己之薄力。最后只剩下来一两个精力充沛且嗓子好的女人还在断断续续地大哭着,大有呼天抢地之势。

钟威主动帮她提了两个袋子往外走。

钟威泰然自若:“我太渴了,就把剩下半杯喝完了。”

何意知点点头,继续慢条斯理地吃小笼包,一边吃,一边把小笼包里的肉馅全挑出来,丢在塑料袋里。

“老板是谁?”钟威问。

“周汀,”唐妍慧说:“匀城的风云人物啊,没听说过?整个匀城都没人敢动他,厉害吧?”

“他一个开酒吧的而已,”钟威轻笑:“能有多厉害?匀城青壮年人口少,谁来光顾酒吧生意?他难道能赚到很多钱?”

“嘁,肤浅。”唐妍慧笑得愈发得意:“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是地位。地、位,懂么?他在匀城有地位,钱就不可能少。酒吧他爱开不开,根本不是赚钱途径。”

“那他是做什么生意的?开厂子的?”钟威说:“我看酒吧那后面连着一排工厂,难道是他的?”

“肯定是他的呀,”唐妍慧挑眉:“不过他也不靠开厂子赚钱。那工厂都废弃好多年了……”

“既然废弃多年,怎么不租给别人?”钟威说:“反正留着也派不上用场。”

唐妍慧道:“他留着自然有用……”

唐妍慧在闯荡社会的大半年里练就了好酒量,喝了整整两瓶还精神抖擞,到第三瓶的时候终于开始惚神,说话也变得含含糊糊,不受理智控制。幸好,该从她那里套的话,倒是套到手了。

钟威离开酒吧以后在九合区的街上晃悠了一会儿,然后才坐公交车绕了远路去宋娜家。他刚才和唐妍慧喝了这么长时间酒,定会引起周汀那些手下的注意,为了以防万一,得谨慎避开那些人的视线。

“工厂的后门与酒吧相连通,由酒吧的两个员工看守;前门由周汀的三个手下固定看守,他们是轮班执行任务,其中凌晨三点到五点这个时间段只有一人看守,另外两个人在工厂里睡觉。”钟威说。

“凌晨三点到五点…”宋娜说道:“这个时间外面的天还没亮,正好便于我们潜入工厂。那我们就等到凌晨三四点从前门进去,怎么样?事不宜迟。”

“可以。”老韩表示同意。

何意知有些紧张地问钟威:“你今天去酒吧喝了那么多,现在要不要醒醒酒?不然等会头脑迷糊怎么办?”

“不用,”钟威伸手摸了摸何意知的脑袋,她的发丝干净而温软:“你放心。”

何意知其实一直很紧张,这几天因为神经绷得太紧,几乎没睡过一场好觉,黑眼圈格外明显。但就在刚才钟威摸她脑袋的时候,何意知突然有了种安定感。没有理由的,就是不害怕了。如果非要牵扯一个理由来解释这种安定感,那就是“信任”。

熬到凌晨两点半的时候,天色已经漆黑如浓墨了。匀城地势高,气温低,夏季的夜晚简直像秋季一样冷。宋娜把自己没怎么穿过的一件连帽卫衣套在何意知身上,她穿起来空荡荡的,袖子长了一截。

凌晨三点二十四分,到达酒吧后面的废弃工厂。宋娜是骑摩托过来的,老韩开了辆租来的轿车。摩托车被停在一条很窄的巷子的出口处,而轿车则停在工厂对面的一家拉面馆门口。

夜,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废弃的工厂是灰蒙蒙的水泥色,在黯淡的夜色里如白日一般沉默着。“jst”字样的工厂名称标牌上缺了一个字母,其余几个孤零零地立在厂楼顶部。标牌的铁片早已经生锈,斑驳到一触碰它就碾为了粉末。

今晚的月亮极其隐晦,压抑到阵痛。

何意知跟在宋娜的身后,而钟威和老韩则严阵以待,随时准备与周汀的手下干架。果然,只有一个人守着前门。

“过来,”宋娜压低了声,朝一行人勾了勾手:“老韩你去对付那个守门的家伙,我在你和那家伙打斗的时候悄悄翻墙进去,钟威你带着小何从前门进去,引开守门人的视线。这样的话,守门的人不会发现我,我比较方便一路拍照集证。”

“好。”老韩摩拳擦掌一阵,又摸了摸口袋里的刀,确认万无一失:“行动。”

转瞬老韩就冲向了工厂的门房,而宋娜则轻巧无声地溜到侧墙,扛着相机娴熟地翻过高墙,进入工厂内部。

守门的那个手下长得凶恶,人也高壮,何意知看着老韩朝那人冲过去的时候,紧张得牙齿都在轻轻哆嗦。

“走。”钟威拉起何意知的手,带着她一路从前门奔入工厂里面。他把何意知攥得很紧,生怕她被别人带走了似的。

何意知这辈子都没像今天跑得这么快过,她一直一直地跑,在工厂废旧而空旷的阴暗空间里穿梭,片刻都不敢张口喘息,生怕自己一喘息就会停下来,就会被守门的人追上。心跳急剧加速,“砰砰”声简直如同雷鸣鼓响。

“何意知,当初八百米用这个速度跑,就不会挂科了。”钟威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很轻,也正因为这儿过于寂静,何意知才能听得清他这一句调侃。

他这人胆子野,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和她开玩笑。但他这句善意的调侃似乎起到了作用,能缓解紧张,缓解一点点紧张。

工厂一楼的尽头有房间,是另外两个守门员工睡觉的。何意知路过那间房时,脚步放轻到无声的程度,心差点跳出了嗓子眼。

去二楼。宋娜已经扛着相机先到达二楼了,二楼有很多个房间,都是没有房门的。房间的玻璃窗户也早已破碎,只残余着半截尖锐的玻璃插在窗框上。

有几间房,是有房门的。宋娜没有贸然行动推开房门,而是等钟威和何意知都到达二楼了,才一起行动。

三人轻手轻脚地来到一间房门口,侧耳听了一会儿动静——没有任何声音。

宋娜把何意知保护在自己身后,给钟威递了个眼神。钟威试着推了推房门,门没有上锁,打开时也没有任何噪音。

可惜,房间内空空如也。二楼还剩四间没有推开房门的房间。宋娜去三楼看了一趟,三楼就是这间废弃工厂的顶楼,是个空旷荒凉的天台,不可能藏着那些失踪的女生。

所以,只剩这四间房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