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些,还有你的铠甲,蓝儿。”奥利克说,“都是我们最杰出的工匠动手干的。不过,我们无法带上你龙的铠甲,就把它交给了沃顿人。他们会守护它,等着我们回来。”

“但愿如此。我叫特里安娜,是‘流浪小道’部落的女巫。”

伊拉龙不露声色——他很高兴看到,约蒙杜连眼睛也没有眨一眨。他说:“也许几年以后吧,眼下他另有重任。不,长老会已经对这个问题考虑很长时间:我们需要一个了解我们的需要和想法的人,一个已经和我们同甘共苦的人,一个即使知道战斗快要发生也不愿意逃跑的人。”

“石头人!我叫你石头人,我已经花了差不多一个钟头想要把你叫醒。”

伊拉龙朝奥利克点了点头,然后和蓝儿一起进了那间光线昏暗的屋子。他们经过历任矮人国王的雕像,走向远处的御座。到了那笨重的黑色御座跟前,伊拉龙鞠了个躬。矮人国王低了低长着银发的头,还了个礼。镶嵌在金色王冠里的红宝石在亮光中发出暗淡的光,就像是几片烧红的铁。战锤横放在他套着铠甲的两条腿上。

若伦又气愤,又伤心。他握紧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想要克制那种感情。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站了好几分钟。只要想起哪一件不愉快的事,他就浑身发抖。这个地方曾是他生活的全部,而且更多。它是他的过去……也是他的未来。他的父亲加罗有一次说:“土地是一种特别的东西。你关心它,它就会关心你。很少有东西会这个样子。”若伦本来打算就干那种事,直到有一天波多尔悄悄送来一封信,他的世界给打乱了。

“再次谢谢大家。现在你们可以让我单独待一会儿吗?我需要时间来考虑怎样才能为我父亲增光,为沃顿国效力。你们让我考虑的问题太多了。”娜绥妲张开十个纤指按了按膝盖。

他低声说:“draumrkopa(原注:梦眼)。”黑暗裹住了那滴泪水,将它变成了他手心里的一个小黑点。他看到里面有了动静,仿佛是一只鸟儿掠过乌云遮蔽的月亮……接着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伊拉龙点了点头,朝西门走去,一手仍然拉着蓝儿。在过去三天的大部分时间里,阿吉哈搜寻巨人去了,一直不见踪影。巨人已经设法逃进了矮人国的地道。地道犹如一个蜂巢,修在博尔山底下的石头里面。伊拉龙在几次远征中和他见过一面,当时阿吉哈恰好在大发脾气,因为他发现他的女儿娜绥妲不听他的命令,在战斗开始之前扔下别的妇女和儿童不管,偷偷地混在沃顿国的弩箭手队伍里参加战斗去了。

“他们赔偿损失了吗?”

“当然没有。”

若伦变了个姿势,朝村里瞥了一眼。“我仍然认为帝国要不惜一切代价抓住我。我能给他们什么呢?他们认为我能给他们什么呢?”

波多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蛇人今天盘问了凯特琳娜。有人说过你们俩的关系很密切,蛇人很好奇,想知道她是不是知道你的去向。”

若伦又一次把注意力集中在波多尔那张看上去很单纯的脸上。“她好吗?”

“光这两个人是吓不着她的。”波多尔安慰他说,他的下一句话说得很谨慎,是试探性的,“你也许应当考虑去自首。”

“我还不如把他们绞死,和他们同归于尽呢!”若伦一跃而起,沿着通常的路线大步走去,仍在拍着自己的腿,“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来?你明知道他们是怎么把我的父亲折腾死的。”

波多尔拉住他的胳膊说:“你老是躲在这儿,士兵们又不肯放弃,赖着不走,那你怎么办?他们会以为我们在撒谎,帮助你逃跑了。帝国是不会原谅变节者的。”

若伦耸了耸肩,挣脱了波多尔的手。他转过身来拍了拍腿,然后突然坐了下去。要是我不去自首,蛇人会怪罪于村里人。要是我把蛇人引开……若伦不是个技术高超的樵夫,躲不开三十个士兵和蛇人。伊拉龙办得到,我可不行。不过,除非形势发生变化,这也许是他唯一的出路。

他朝波多尔看了一眼。“我不愿意有人因为我而受到伤害。我暂时先等一等,要是蛇人变得不耐烦,要威胁哪个人……那么,好吧,我想想别的法子。”

“哪里的局势都很糟糕。”波多尔说。

“我打算渡过这个难关。”

过不多久,波多尔走了,留下若伦在那条走不到尽头的小路上胡思乱想。他走了一英里又一英里,在沉思默想中把泥路踩出了一个大坑。他担心磨坏了靴子。当冷飕飕的夜幕降临的时候,他干脆把靴子脱了,光着脚继续不停地走着。

正当盈月升起,以大理石般的光芒照亮夜间黑影的时候,若伦注意到卡沃荷有了动静。黑漆漆的村子里有几十盏灯笼在晃动,时明时暗地出现在房子的后面。黄色的斑点集中在卡沃荷中央,犹如一群萤火虫,然后乱哄哄地向镇子的边缘拥去。这时候,士兵的营帐里出来一溜儿火矩。两路人马会合在一起。

有两个小时时间,若伦望着对立的双方面对面地站着:拿灯笼的人情绪很激动,拿火炬的人毫不退让,后者毫无办法,只能在原地转来转去。最后,他们渐渐散去,回到了帐篷里和家里。

若伦看到没有别的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便解开铺盖卷儿,钻进毯子睡了。

第二天一整天,卡沃荷村里活动很不正常。有许多人影在房屋之间晃来晃去。若伦吃惊地发现,有的人甚至骑着马去了帕兰卡山谷里的几个农场。到了中午,他看到有两个人进了士兵的营帐,消失在蛇人的帐篷里差不多有一个小时。

他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这些事情,几乎一整天没有动弹一下身子。

他正在吃晚饭。这时候,就像他所希望的那样,波多尔又来了。“饿了吗?”若伦做了个手势问。

波多尔摇了摇头,坐下身来,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他的眼睛下面有几道深色的线条,因此他看上去很瘦,皮肤给划破了。“昆比死了。”

若伦手里的碗掉到地上,发出砰的响声

。他骂了一声,抹去掉在腿上的冷肉,然后问:“怎么会?”

“昨天夜里,两名士兵去找塔拉的麻烦。”塔拉是莫恩的妻子,“她其实不大在乎,但那两个人就她下一个应当为谁服务的问题发生了争执。昆比恰好在那儿——莫恩说有个酒桶给打翻了,昆比前来检查一下,想要打发这两个兵回去。”若伦点点头。昆比就是那样的人,总是要站出来确保大家安分守己。“这时候,有个兵拿起一把酒壶朝他扔过去,击中了他的太阳穴。他旋即死了。”

(2)

若伦两眼盯着地上,两手按住臀部,拼命想要回过气来。他觉得,他听了波多尔的话自己好像快要断气。这似乎是不可能的。昆比,死了?这位农场主兼酿酒商是这道风景线的组成部分,就像卡沃荷四周的大山一样。他的存在与村里的生活毫无疑问是密不可分的。“那两个兵会受到惩罚了吗?”

波多尔抬起一只手。“昆比死了以后,蛇人马上从酒店把他的尸体偷走,拖进了帐篷。

昨天夜里我们想把尸体弄回来,但是蛇人不愿意跟我们说话。”

“我看见了。”

波多尔揉了揉脸,咕哝了一声。“今天,爸爸和洛林去见了蛇人,说服蛇人把尸体拿出来。然而,那几个兵不愿意承担后果。”他停顿片刻,“我正要来这儿的时候,昆比的尸体交出来了。你知道他的妻子拿到什么来着?骨头!”

“骨头?”

“每根骨头都被啃得干干净净——你还可以看得见牙印——大多数骨头已被敲开,抽掉了骨髓。”

若伦觉得一阵恶心,为昆比的命运深感震惊。众所周知,一个人的尸体只有安葬好,他的灵魂才能得到安息。若伦对这种亵渎神圣的行为极其反感,便问:“什么,那么是谁吃了他?”

“士兵们也吓得要命。肯定是那两个蛇人。”

“为什么?蛇人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我认为,”波多尔说,“那两个蛇人不是人类。你根本没有机会走到近处看一眼:蛇人吐出的是臭气,脸总是用黑布蒙着,背又驼又弯,相互说起话来发出咯咯的响声。连那些士兵也似乎怕蛇人。”

“如果不是人类,那么蛇人可能是什么东西呢?”若伦问道,“蛇人不是巨人。”

“谁知道呢?”

此刻,若伦不仅觉得恶心,而且有点害怕——对超自然东西的害怕。他看到波多尔脸上也露出那种神色,只见那个年轻人两手紧握着。尽管听说过关于加巴多里克斯的种种罪恶,但得知国王手下的恶魔来到了他们家乡安营扎寨,这仍然是一件令人震惊的事。若伦意识到,他是在跟以前只是通过歌词和传说才熟悉的力量打交道,渐渐有了一种历史感。“应当采取点措施。”他咕哝着说。

空气越来越暖和,到了下午,一场出人意料的热浪烤得帕兰卡山谷里酷热难当,令人喘不过气来。卡沃荷村在万里无云的蓝天下显得很平静,但若伦意识到那里的居民都一个个恨得咬牙切齿。那种平静犹如在风中绷紧的一张床单。

尽管那一天笼罩着期待的气氛,但结果却是极端乏味的。在这天的大部分时间,若伦一直在刷洗霍司特的马。最后,他躺下来睡觉,眼睛透过高大的松树望着夜空中的点点繁星。它们看上去挨得那么近,他觉得仿佛自己是其中的一员,正掉向漆黑的深渊。

若伦醒来时,月亮已经下去了。他觉得有烟雾呛得他喉咙发疼。他咳嗽一声,一骨碌站了起来,眨了眨眼睛。他感到眼睛里火辣辣的,眼泪往外直流。那股有毒的烟雾弄得他喘不过气。

若伦抓起毯子,给那匹受惊的马上了鞍,然后催着它往山上走去,希望能找到新鲜空气。事情很快变得一清二楚,那个烟雾跟着他一起上升,于是他转过身,从横里穿过那片林子。

他们在黑暗里摸索了几分钟,最后终于摆脱了烟雾,来到一块向外突出的岩石。那里的烟雾已被微风吹散。若伦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然后扫视山谷寻找那个火源。他很快就找到了。

卡沃荷村的干草仓在熊熊燃烧,宝贵的草料正化为灰烬。若伦望着全村的饲料毁于一旦,气得浑身直发抖。他真想大喊大叫,跑出森林去帮助救火,但他不能不考虑自身的安全。

这时候,一点火星掉在德温的房子上。刹那间,那栋茅屋轰然变成一片火海。

若伦咒骂一声,揪着自己的头发,泪水哗哗直流。在卡沃荷村,火源管理不当是个要判绞刑的罪。这是一起事故吗?这是那些当兵的干的吗?是不是因为村民们保护了我,蛇人在惩罚他们?……我是不是在一定程度上应当为此承担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