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昭仪对黄顺常轻蔑的一瞥,道:“我曾听闻战国时有一女子名为钟离春,奇丑无比,可惜我从未有幸一见。今日见到这位妹妹,我倒是得观古意了。”

  谷公公喘了两声,道:“宋司膳……宋司膳溺水死了。”

  我却不愿搭理,只对皇上道:“皇上可还记得贱妾说过的话么?无论是谁的孩儿,贱妾皆会视如己出,又岂会做出这样阴毒之事。”

  “皇后娘娘到——”

  ※※※※※

这几日六宫之人来来去去,我唯一不曾见到的便是紫宸宫惠容华,连紫珠也不曾被派遣过来走走台面。如此风平浪静,倒让人隐隐的觉着有些不安。我偷偷命谷公公去结拜兄弟李公公那里打探点风声。

我忙跪下道:“在皇上面前,如烟不敢有所隐瞒,自是将心中话语如实说来。若是换作旁人,自是半个字不会说起的。”

  穿过重重楼阁,皇上撇了王公公,独自一人带着我,走入了一条小道。四周的景象越发陌生,有些不太真切,宛如密境。

  与庆美人说过话,我回了乾坤宫,见皇上正候着我。见到我,皇上忙过来扶住我,道:“小心些,别摔着。”

  好伶俐的惠容华,这话摆明了是以退为进。我嗤然一笑,敲下一颗白子,并不接下话茬。

  听王昭仪关切道:“听闻容华曾在年节时闹了病,想必是还未痊愈,又听了这敲钟声半晌,累着了。只是这鸣钟仪式未毕,你我也不能贸然中断,坏了规矩。太医们早已休假回宫,不如便先让惠容华与众妃嫔来我宫中小坐,我派人去叫太医过来,给惠容华开几副药吃。待惠容华好些,再继续不迟。”

  我不由疑惑,直直看着她。

  皇上似乎对这阵突如其来的寒风始料未及,一拍桌子起了身,急切道:“贺浅川,只要你肯招供,朕立马唤太医过来。”

  贺浅川的手一瞬的失去了力道,软软的垂了下去,整个人也瘫倒在地。看她一双眼瞪得老大,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是呵,我已是将死之人,没几天好活了。这一切,莫不是我自作自受。诬陷铭良娣;教唆雯美人将皇长子益成推下石山;教唆陵儿在你的胭脂里下药;诬陷吕祯儿取你性命,让你们自相残杀……是我作的孽太多,老天有眼,才会派了子桑蕙来惩罚我……”

  仅此而已。

  一年到头,只有在这一日,长乐宫终于有了久违的繁华与生机。

  除夕夜宴在延庆殿举行,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因着皇上坦明了真面目,剿灭了安陀部族,眼下正值用人之际,所以今年的夜宴不同往年那般只有皇室子孙,更是宴请了如邹氏等为朝廷贡献巨大的家族。席间觥筹交错,言语欢畅,其乐融融。

  我垂眉道:“如今皇后身怀六甲,皇上待她格外眷顾,可见她大有东山再起之意。椒房殿又活络了起来,再没人敢提‘如意楼’三个字。也唯有安瑶姐姐性格如此直爽,敢翻皇后这本旧账。”

  皇上紧紧皱着眉头,转过身,恨恨的看着皇后,颤声道:“朕方才偶得了一块有龙纹图饰的珠玉,听谷公公说正是在御花园的如意楼中发现的。朕带着众大人前来此处一探究竟,却不想撞见这样一幕。方才你所说的每一个字,朕与众位大人在外头都听得清清楚楚。贺浅川,你戕害妃嫔,真真是朕的好皇后呵。”

  我微微一笑,道:“顺美人这话,我却听不明白了。”

  我在殿外候着,王公公进去通传,旋即便听见皇上的声音道:“如烟,快进来罢。”

  又与义父和寒依说了些话,天色渐晚。正此时,许大忙忙慌慌的进了来。义父见了,不由疑惑:“怎的这样慌慌张张?”

  我脱口道:“吕祯儿她……”看皇上的目光一凝,我思索再三,终究还是将嘴边求情的话忍了下去,颔首道,“吕祯儿被皇上正法,如烟才敢安心出去走走。”

  “美人想梳圆髻还是堕马髻?”陵儿如往常一样问着,我却能察觉出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又见到了皇后,我不由得心一紧。盈盈上前向皇上和皇后行了礼,一抬头,我只见皇后对我端庄一笑,却令我后背发麻。

  我听罢,不禁喜道:“枣儿糕?这可是从前我最爱吃的了,小厨房怎的晓得了。”旋即夹了一个吃,我不由得轻轻皱了皱眉,“好吃是好吃,只是太甜了些,像蜜罐子里泡过似的。”

  “听闻铭良娣也并非畏罪自杀,而是被皇后娘娘派去的人秘密杀害的。”陵儿道。

  我轻轻点头,陷入了沉思。

  向陵儿打听完这些妃嫔的来头,半分踌躇后,我压低了声音问道:“陵儿姑娘可否与我说说皇后娘娘?”

  权衡再三,我只好强打精神道:“姐姐此话何意……”

  看这蒋八子目光呆滞,举止奇怪,再加上旁人的议论,我心下不免有些害怕,但能因此摆脱顺美人的忸怩作态倒也不错,便依旧保持笑态,欠了欠身子道:“见过淑慎姐姐。”

  皇上的嘴角勾起一抹明媚的笑。恍然又想起什么,皇上道:“如烟有伤在身,便不必日日去向皇后请安,待身子好些再去。”

  一咬牙,我一把推开陵儿,迎着那马便冲了上去。那马见我上前,大是觉得受了挑衅,竟加快了速度。我也不怕,看准时机飞身一跃,便将马背上的缰绳死死抓住。那马被扯住了缰绳,不免更加烦躁,奔腾着想要挣脱。我自是一鼓作气,死力向下压制。马蹄在地上划出长长的痕迹。我趁机翻身上马,死力一扯缰绳。那马仰天长啸,我却半分不肯松手,任由它奔腾。终于,那马好似认了栽,渐渐平静了下来。

  见我转醒,皇上的脸色一时变得欢喜,连连笑道:“如烟姑娘醒了,如烟姑娘醒了……”

  先前那蒙面男子一怔,赶紧伸手阻止了提剑男子的攻击,转而微微眯起双眼,道:“你怎地认为我们是安陀人?”

  岁月静好。

  天好凉。

  皇上笑了,轻轻勾了勾我的鼻子,无奈道:“若是与你相辩,朕根本不是对手。罢了,如烟若真想知晓朕的幼年之事,朕便告诉如烟又有何妨。”

  昆昌王的脸上也露出了讶异的神色,但转而消散的无影无踪,只微笑着道:“宣公子有所不知,秦姑娘久居深闺,纵使我宥某想见,那也是见不到的。若是有什么话,我也只能让秦姑娘的父亲带为操办。姑娘不识得我的面容,这也难怪。”

  陵儿领着我向那公子的营帐而去,四周静的有些吓人。

  陵儿急急道:“姑娘高贵之身,何苦向低贱之躯屈膝……”

  我定定的看了看面前人,微微一笑,吩咐外头道:“谷公公,进来。”

  谷公公听了我的吩咐,赶紧着便进来了。我吩咐道:“夜深了。黄顺常孤身一人回去,只怕不是个安全的。你送她回去罢。”

  黄顺常忙起身行礼道:“多谢皇后娘娘。”随后便与谷公公一起下去了。

  我可以信她么……看着黄顺常的背影,我却五味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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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又过去了许多日子,万寿节便到来了。

  彼时,我的身子也有快五个月了。抚摸着已经出怀的小腹,我微微轻叹。除了庆美人与黄顺常时常过来与我解闷,孩儿的父皇,我已经许久不曾亲眼一见。

  按照大央国礼制,万寿节当夜,所有受邀者将先在延庆殿与皇上一齐用过晚膳,再到宫中御花园挂上花灯,为皇上庆祝。

  早早的,内务府便吩咐了人将延庆殿布置了起来,红红火火的吉利。我身为皇后,自是与皇上一同坐在上席。宴会还未开始,我便瞧见了皇上,见礼笑道:“贱妾祝皇上万寿无疆。”

  皇上却只是微微一抿,问道:“皇后腹中的孩儿近来可还好么?”

  听他这话,全然没有久别再见的激悦,更像是相敬如宾。我自知不可多言,悻悻颔首,答道:“孩儿很好,谢皇上挂心。”

  席下两侧坐着的是一众的妃嫔与朝中重臣。我一眼看过去,排头的是惠昭仪,面色红润,想来滑胎的肉体之伤早已好了,只是看她低眉顺眼的不说一句话,该是心伤还未痊愈。

  待众宾客到齐,乐人奏乐,余音绕梁。一曲终了,众人起身举杯道:“恭贺皇上,恭贺大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