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咂了一声别过头去,沉声道:“朕总要给铭良娣和夭折的皇长子一个交代。”

  终于,左弯右拐之间,我来到了一间最角落的牢狱。里面铺着厚厚的干草,放着几碗发霉的饭食。贺浅川披头散发着,蜷缩在墙角,浑身瑟瑟发抖。

  我的脑中闪过一丝笃定,一声嗤笑,对桑桃道:“不,那男子并非是鬼。真正的鬼,该是她才对。”

  我点点头,便看皇上的唇覆了上来。

  ※※※※※

  我越发觉得自己的恩宠不比从前,虽不知皇上为何会冷落我,但索性便躺在榻上认真养病。左太医开的那些药确是不错,擦了半个月,我竟好的差不多了。

  皇后知道再如何打我也不会松口,只好叹一口气,道:“罢了,看来你今日是不肯松口了。不过也没有关系,眼下冬至刚过,父亲的‘秋后问斩’只能等到明年。在这之间我有的是时间和你耗。你秦如烟不是喜欢清静么,我看乾坤宫里人来人往的噪杂的很,这如意楼倒不错。从今往后,你便在这儿住着罢。什么时候想通了,再见我便是。”

  我合起,暗暗一笑。顺美人是皇后的人,她此刻过来,定不只是寻常走动,而是皇后要有所行动了。皇后呵,果然上钩了。

  我笑道:“多谢皇上。”说罢,进了马车。车轮子的声音响起,罗府离我越来越远,未央宫近在咫尺。终于又能够见到朝思暮想的有情郎,我的心中自然欣喜。只是经此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义父与寒依妹妹,想到这里,我的心中却又沉重了下来。

  我摸着寒依的头:“妹妹近来清瘦了。”

  出于好奇,我伸手去拿,却不想一不小心,玉佩脱手落下,碎成了两半。

  幸好桂玉姑姑与陵儿的对话被我听见,否则我真是要被皇后害得毁颜了。想来我对皇后恭恭敬敬,并未害过她半分,可皇后却为何要这样害我?

  皇上道:“朕说过,会待如烟一世不疑。你只管说便是。”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摇曳的烛火看来竟如此多情。此刻,我只算是忘掉了一切一切的他念,纵情于他的深情缠绵之中。

  陵儿压低声音道:“美人不知,三年前铭良娣谋杀皇后一事闹得满宫风雨,皇上龙颜震怒。眼下虽是风波已停,但提起铭良娣,难免人心惶惶。”

  门外头,陵儿见我出来,忙上前迎接。出了锦元宫,我轻声问道:“祯婕妤皈依有多久了?”

  寝殿内云陵儿从前在曝室里做活,但终究听得多,知道的多,可否与我讲讲眼下这未央宫的局势?”

  一抬头,却看那蒋八子竟不辞而别,已走出老远,空留下一个背影。

  谷公公挠了挠后脑勺,继续道:“只是奴才入宫侍奉不久,资质难免浅薄。皇上心细,怕美人跟着奴才会转迷了路,便特意吩咐了一位年长的嬷嬷引美人去乾坤宫。”

  皇上轻轻将臂膀倚在我的肩上,柔声道:“如烟不是三宫六院的凡夫俗子,朕待你自会不同。你的义父精明,方能教出你这样出色的女子。朕已任命你的义父罗显业为国子监司业,即日入朝廷为官。从今往后,如烟再不会受一点点苦。”

  陵儿却是一脸茫然,小声问着我:“姑娘这是怎么了,怎的满面不快?”

  皇上微微叹口气,担忧道:“朕只是不忍心你受苦……”

  却听一个蒙面男子厉声道:“你们都给本大爷住嘴!中原人果然都是伪善之辈,丝毫没有率性,只晓得叽歪些风花雪月之辞。”

  抬眉,却见皇上直直的看着我,慢慢咀嚼:“好一个‘有容乃大’,甚得朕心。”我这才恍然醒悟,方才之言已然涉及朝政,忙跪下请罪道:“如烟妄言朝政,有失妇德,求皇上责罚。”

  我正欲回榻歇下,却隐约听得外面有男子的吟唱声。

  看皇上斟上满满一杯酒,复而一饮而尽:“这许多年,除了朕的宰相贺友棠、朕的将军邹熙仪、朕的皇后贺浅川、朕的亲弟载宥,和此番随行的这些个忠诚于朕的士卒知晓朕的苦心,旁人皆认定了朕就是个昏君。而姑娘,是现下朕唯一可以倾诉之人。朕不做姑娘的主,姑娘想听什么,朕便告诉姑娘。”

  听昆昌王开口,皇上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恍然笑道:“这是我的挚交宥公子。姑娘既已与他相互识得,便不必本公子过多介绍了。”

  陵儿回道:“姑娘误会,我家公子并非耽于挥霍之人。只因这塞外蛮子横行,不是个太平的所在;且我家公子此番又是瞒过了旁人偷偷出塞的,所以会带上一些善于骑射的侍卫,以保安全。”

  我打量过去:这女子一身素衣,微微松垂的双丫髻配上珠坠,衬得格外清秀;然眉宇间尚有稚嫩,不过十六十七。

  侍妾:良娣

  皇上轻轻叹了口气,道:“朕拔除贺氏不久,其余党还未全然归心于朕。眼下正是需要好好转圜的关节,朕不得不从谏如流。邹将军手握重兵且又一向忠心,朕若轻易便得罪了他,岂非也伤了别的臣子。再者,邹熙仪将军与朕之间的情分也不浅。朕只好暂且听他所言,搁置此事,往后再议。”皇上的目光转向我,“为了你的安危,朕让朝臣们对封后一事闭紧了嘴,不可走漏一丝风声。只是想着朕不能亲自做主册你为后,难免愧疚。”

  难怪谷公公什么也没打听到,原是这个缘故。我颔首一笑,道:“皇上事事为如烟打算,如烟感激皇上心意。只是如烟当真不在意位分高低,皇上断断不必为此愧疚。”

  皇上的目光深邃而柔情:“自从益成去后,朕这后宫便再没响起过婴儿的啼哭声。只要你能怀上朕的孩子,一切便都能圆满了。”

  没想到皇上竟会在光天化日下说出这样的话,我的脸刷的一下便红透了,颔首莞尔一笑:“是,如烟遵旨。”

  ※※※※※

  转而又过去了大半个月。一开始皇上常来乾坤宫,却不见肚子有什么动静,我心中不免有些焦急起来。最近两三日,皇上却不怎么过来了。我一打听,才知道大多去的是紫宸宫惠美人处。

  我不免有些落寞,自以为是皇上嫌弃了我去,不由向谷公公打听缘由。

  听谷公公说,原是惠美人三日前受了风寒,正打发了侍奉的宫人,足不出户的静养。皇上关怀,过去探望。惠美人便对皇上说着什么眼下正值年假,太医们都赶着与自家的亲人团聚不便打扰,轮值太医又恰巧去了太后处;而自己小感小冒,又有过医女的底子,便硬生生没请太医,自己扛了下来。皇上称赞惠美人心怀大义、高风亮节,去得也就更多了些。

  我不免有些疑惑起来。如此一番矫揉造作,摆明了便是她想要邀宠。从前她献媚于皇上还可视作是受了贺浅川的指使;如今贺浅川已去,她心中又早已有了杜侍卫,怎的……她此举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脑中乱得很,我轻轻摇摇头,索性不再多想。我不必为她这样的人枉废心神。

  ※※※※※

  三日后,二月二,龙抬头。

  皇上去天坛祭地,宫妃们亦要走出寝宫来到长街上,祈求来年风调雨顺。正巧这日是晴天,长街的雪融化了不少,倒也方便了宫妃们出来走动。

  待我来到长街时,早已聚拢了不少妃嫔,但相互说着话的人却很少,大多都是自己宫中主仆几个说话,要么便是低眉颔首不言。虽说今年的龙抬头已不比往年,有皇后拘束着;但毕竟废后贺浅川尸骨未寒,宫中人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一眼便瞧见了庆美人,我忙过去打了招呼,又与她道着些吉庆的话。

  因着今年的龙抬头太后与皇后两宫都不在,便由王昭仪先行主持。这其中有个习俗,便是妃嫔们按着尊卑次序依次上前去敲响上头挂着的金钟,敲得越响越好,象征春雷赐雨。

  远远地,我看见惠美人正与身边的丫头说着什么,只是隔着人群,听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