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神色这才活泛起来:“快平身罢。朕还没说什么,你却先说起‘不敢’来。”

  我轻轻撩开面前挡住了去路的树枝,道:“还能如何?自是如了皇后的关切,在乾坤宫里静静养着了。”

  我拿不准祯婕妤这话是否还有其他意蕴,只当是就事论事,道:“祯婕妤见事奇巧别致。”

  那嬷嬷见我晃神,轻咳了两声,道:“美人请。”一边说着话,一边又递了眼色给我。

  半晌,蒋八子的神色才恢复了平静。一丝泪光从她眼中闪过,但见她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两下,终于没让泪水落下来,只是沉声道:“朝避猛虎,夕避长蛇,是何等的辛苦。罢了,如今你正得圣宠,这些话与你说了也是无用。”转而又灿然一笑,“若美人不嫌弃,贱妾可否择了日子前往美人的乾坤宫小坐?”

  谷公公死力一抽鼻子,转而扯出笑道:“奴才但听美人的。”

  我一时竟不知如何启齿,只用手托着脑袋,良久道:“今日一别,宣公子便要真真正正做回一国之君了。宫中之路坎坷,只怕所有的美好都难逃‘陵谷沧桑’四个字。如烟只是想趁着眼下岁月静好,一切都还没有改变的时候,多看看那个说过会待我一世不疑的男子。”

  只见昆昌王爷挑眉一笑,“姑娘真是好记性呵,十年的朝朝暮暮竟不比数面之缘记的牢靠。”

  见皇上瞪大了眼,急切问着我:“如烟,感觉如何,可是疼痛?”

  软骨散?

  思绪回归,一滴泪从我的眼角滑落。我微微叹口气,目眺远方:“放了它吧。”

  我一惊,酒意消了大半,忙道:“这可使不得!若是皇上此举传出去被他人知晓,只怕会……”

  帐外月色正浓。皇上吩咐王福昌公公叫了酒和一些吃食,便与我对饮起来。

  心下疑惑,我抬首,只见皇上目光灼灼,正看着我。皇上不过二十二三,眉目却很是英气飒人。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挥墨,自是玉树凌风,不怒自威,有万夫难敌之威。

  正说着,只听帐篷外面隐约响起了车轮划过的声音。陵儿快步过去卷起帐篷的门帘,微微垂眉道:“姑娘请随我来。”

  出塞,是我为青梅竹马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不为别的,只为了从前与他花前月下时许下的一句“妾心长顺君之意”。

  从九品:顺常

  满满坐着的人,都是来看一个宠妃如何扳倒另一个宠妃的好戏的。

  又见到了皇后,我不由得心一紧。盈盈上前向皇上和皇后行了礼,一抬头,我只见皇后对我端庄一笑,却令我后背发麻。

  庆美人也在。见我来了,她忙招呼我与她同坐,又关切道:“这才入宫不过十来日,妹妹怎的受了这许多苦,也不来找我。”

  我自知这椒房殿是是非之地,只摇摇头,并不言语。庆美人颇有些内疚,自言自语道:“本说着要做你姐姐护你周全,却还是免不了暗箭难防。”

  说话间,妃嫔已经到齐。皇后发话道:“带吕婕妤祯儿上来。”

  便有两个狱卒拉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穿着囚服的女子上来。我一看,差点吓出了声来。吕婕妤的一张脸已经被打的血肉模糊,看来是受了很大的刑,隐隐约约看得出有眼睛有嘴,但已全然看不出是被皇上宠了四年的妃子。有的妃嫔受不住这场面,慌忙掏出了帕子捂住口鼻,不再去看。

  拉到大殿中央,狱卒重重的把她扔在地上。吕婕妤轻哼了一声,却是面不改色,只恨恨的抬起头来,看着皇上。

  一瞬的,我竟动了一丝恻隐之心。转而又想起吕婕妤的种种欲置我于死地的心思,那一丝恻隐之心也消失殆尽,心中只有满满的恨。

  皇上开了口:“吕祯儿,你可知罪?”

  吕婕妤用恨恨的目光看了皇上良久,道:“贱妾无罪,所以并不知道。”

  皇上皱紧了眉头,厉声道:“你不知道?婕妤吕氏,蓄意谋害妃子,论罪当诛。”

  却见吕婕妤的脸上丝毫没有恐惧,只是仰天大笑:“呵,皇上,你可别忘了,贱妾身上的异香,和我这四年被困在未央宫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莫不是因为你。狡兔死,走狗烹。这些道理,贱妾怎会不明白。”

  此话一出,倒是皇上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害怕,拼命想用愤怒来掩盖。见皇上正要发作,皇后微微侧头道:“皇上息怒。吕婕妤怕是受不住刑,患上失心病了。既是戕害妃嫔的大罪,皇上便不如先将她打入冷宫,再听候发落?”

  “贺浅川,你别惺惺作态了。别以为自己在背后做的那些害人勾当旁人皆是不知道。”那吕婕妤带血的眼角闪着凶光,“若是论责罚,首当其冲的应该是你!”

  听闻这话,皇后故作的端庄也挂不住了,露出了恨恨的神色。顺美人忙在一边帮腔道:“你好大胆,竟敢出言不逊,对皇后娘娘不敬!”

  一时间,局势有些僵持。

  转而,吕婕妤的目光开始环视着大殿里的每一个妃嫔,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吕婕妤定定的看了我好久,嘴角扯出一丝笑来,道:“是你告发的我?”

  看着那样幽怨的目光,我不由得一个寒颤,但依旧鼓足勇气,道:“正是。你用砒霜意欲取我性命,又在乾坤宫的拱桥上做手脚,害我落水。你佛口蛇心,这一切,都是你罪有应得。”

  吕婕妤的脸上再次浮现出笑意来,在满面的血色中显得更加凄美:“是这样吗?姑且算是吧,你告发我,我不怪你。要怪也只能怪这作祟之人手段高明,美人看不真切罢了。”

  看着这笑意,我心中发毛,忙别过脸去。

  吕婕妤亦移开了目光,直直看着皇上,终究低下头去:“罢了,我本也不过是个奴婢,一朝飞上枝头,本也不奢求这许多。能够因此而解脱,倒也算是一种好去处。罪妇吕氏,求皇上赐死。”

  自求赐死?我不免一怔,看向皇上。皇上却低下了头,一声深沉的叹息响起,良久,道:“吕祯儿谋害妃嫔,本应死罪。但朕念及六载夫妻情分,不忍施以极刑。便将其废除妃子号,打入冷宫,永不相见罢。”

  吕婕妤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旋即颤抖着声音道:“贱妾这些年守口如瓶,战战兢兢。皇上为何还要如此折磨贱妾?”

  却见皇上只是闭了眼,摆了摆手。狱卒便上前来,拖着吕婕妤的双手便向外走。吕婕妤却异常的平静,只是口中喃喃着:“载宣……载宣……”

  不一会子,那吕祯儿已被拖出老远,不见了踪影,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皇后亦露出心力交瘁的神色,道:“众位姐妹都散了罢。”

  众人起身行了礼,离开了椒房殿。我与庆美人走在最后,隐隐的,我竟看见皇后的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