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云闻到一股腥气,屏息摇头道:“满身的酒气,快快儿进屋泡个澡,挥散挥散酒气去。”

孔子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而庄子也说:食、色,性也。义,外也,非内也。

如玉一笑:“你不必如此高抬我,我走投无路,想要与你做场交易,概因我知你是个君子。

张君一人踱到如玉家外院,那颗山桃这几日开的越发烂漫,葫芦也萌了微微的芽儿,夕阳遥遥自红陈寺后的山尖上往下落着,蜜蜂阵阵围绕在那颗桃树上。

他离的太近碰到她被风抚起来的头发丝,却犹还觉得自己离的太远,于是呼吸渐促,停下脚步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他见那人仍不肯松手,一手伸进那人绞着魏氏的胳膊窝子里一个反绞,再狠抖臂膀,接着伸脚往前一凑再往后一摆,直接一个过肩摔就把那人摔到了地上。

如玉暗暗撇嘴,心道:我把所有的肉都舀到了你这里,你不吃,拿回去给我的安康吃去。

或者他靠的有些太近,安敞身边一个头烫戒疤满脸粉红酒刺的小和尚不等陈贡说完,随即戳了陈贡一棍子。这一棍子戳的陈贡往后退了两步,还好赵如诲把他给扶住,才不至栽倒在寮房台阶上。

金满堂也叫如玉这一声喝吓的几乎要提起来抖。赵如诲也停了手,乍着双手道:“我就看看院子门,小心勿要让鸡进来。”

如玉停下折香椿的手,心中又是十分的怏气。这京里来的小里正,但凡如小狗一样往她身边巴起来,总会有所图谋。经过前几次的心软可怜之后,如玉如今不会再上他的当了。

沈归停在垭口,风吹过薄衫时微微一股汗气。他唇上一抹胡茬,目光坚韧中带着几份柔情,扫及如玉时如玉心中一跳:若他不是个匪,也能如虎哥和结石一般正正当当有份营生,该有多好?

想起陈安实,如玉心头又是一阵伤心:“天可怜见的,我相公那么好的人,竟就生了痨病,瘦成一把骨头死了。”

如玉手本来在身后,此时拎着把菜刀拍给虎哥,随即道:“你娘骂我婆婆,这是我不能忍的。你此时出去,一刀抹了你娘,我就嫁给你。”

“小娘子,你可知这是什么料子,竟就给我做衣服?”张君抬头问道。

说起睡觉,又是张君一重心病。他叫如玉微挑两只满含秋水的杏眼儿盯着,又是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我还缺床褥子!”

这人来了两日,行止端地是个君子,陈宝儿还说他曾上殿试中过探花郎的。如玉此时却觉得,他那心眼儿,当是和自己一样狭促才对。她几步上了大路,走到陈宝儿身边问道:“大哥何事唤媳妇?”

这是张君的胸膛,也是他才有的清正体味,如玉才冲进他的胸膛,就叫他环臂圈到了怀中。如玉一把推开,又叫张君扯入怀中,于黑暗中,他也在摸索着她的耳朵,终于在如玉抑不住的痒意中摸到了,凑唇在她耳边悄声问道:“那个老鳏夫,可是在说你?”

张君对这些乡民皆是温言,他抱拳,摇头,一幅尽在不言中的苦色:“陈家村真是个好地方,可是我委实呆不惯,所以那怕官不能做,也得连夜赶回京城去。”

如玉见陈宝儿带着张君已经往自家院门外走着,暗道:完了完了,这两人要撞见一对野鸳鸯了。

男主小书生,女主小村姑,正经双c文,依旧猥琐而又暗黑。

百岁娘子还摸黑在鸡窝里捡蛋,听了这话回头就给儿子一巴掌:“叫你整天在外野,屎都拉在外头,你可知二妮儿他爹专闻屎味儿,不等干就能给你捡走?如今青黄不接的时候,谁家不缺肥?你再敢往外头拉,明儿连霉菹菜都没得吃,喝西北风去!”

换金咂巴着嘴道:“娘唉,我如今就馋一只油乎乎香烹烹的黄泥包鸡,只要能有一只热腾腾的黄泥包鸡吃,我这肚子保证能攒住,往后所有的肥都能给你拉到自家坑里。”

百岁娘子已摸得两只蛋,收到围裙里指着儿子脑袋骂道:“再不准动这歪心思,如今天时不好,谁家的鸡都跟命一样,你胆敢再伙着那起皮孩子们偷鸡烤来吃,叫人捉住了吊在麦场上打我也不管你。”

换金一把抱住他娘的大腿哀求道:“娘唉,你就行行好儿,老皮皮死了,那些鸡整天饿的什么一样,虎哥家离的近,我瞧着他天天都能捉一只来烧。今夜安康起头,我们不过是不想老皮皮那几只鸡便宜了虎哥而已。”

安康是如今陈家村唯一一个读书的孩子,跟着他出门,百岁娘子倒也能放心,遂拍了拍换金脑袋道:“切记得声音轻些,勿要心动了虎哥娘,她骂人太难听,我可不想跟她起过节。”

换金大喜,连肚子也不疼了,跳起来亲了他娘一口,跑出门便叫另外四五个半大的男孩子们捉起,一人手中提着一只鸡。这鸡自然不是老皮皮家的,老皮皮因为如玉而死,她那里还敢让安康去偷他家的鸡?

她带着安康将自家的十几只鸡全扭了脖子,安康找来的鸡,自然就是安康带路。

安康带着五个七八岁的皮小子,人手提一只鸡,自己还背个袋子,一路野猫一样自沟里头跑到红尘寺后右手边那尊大菩萨的脚下,又自脚下的山坡上一路溜下去,这后头便是红陈寺僧人们的私田,里头种着黄瓜白菜,茄子豆角等菜蔬。

大家掏土的掏土,找水的找水,拔毛的拔毛,掏脏的掏脏,不一会儿已经把五只大公鸡剥了个干净。忽而换金哎哟了一声道:“这些大和尚们太懒,存的水不够,糊不成泥巴来包鸡,这可咋办?”

不知谁喊了一句:“那就用尿,用尿糊成泥巴一样也能包。”

换金两手全是泥,眼看几个孩子都脱裤子尿了起来,连忙跳避着,骂道:“尿那里能行?自己尿的自己吃,我再不肯吃你们的尿。”

皮孩子们玩起来自然无法无天,顺得家的耗儿一听换金竟然说这话,边往他身上尿边叫道:“咱们这是童子尿,你懂个啥,沈归老娘有阵子天天流鼻血,每天半缸子尿都是老子去给她尿,她喝的香着了,生生治好了她的鼻血。”

换金扑起来与耗儿打成一团,安康带着几个孩子忙着生火,大家滚的滚,爬的爬,缠打的缠打,不一会儿就成了几只泥猪。

青黄不接的时候,去年储的肉基本都吃完了,今年的猪还遥遥无期,这些孩子们吃了一春的菹菜面,肚子里未见过荤油,眼看着火里的泥巴干透,烤鸡的香味儿已经飘散了出来。换金趁着大家不注意,嗨嗨鬼笑着一棍子挑出个泥包儿来,连敲带打火中取栗般往下敲着泥壳。

耗儿一看连忙去抢:“才进火堆多久,泥都未干,肉怎能熟,快放回去,莫要糟蹋了好东西!”

换金笑个不停,见大家都来抢,猛得扑到那泥包鸡上笑骂道:“爷爷我就是生着也要把它吃下去,都给我滚开!”

他两手护着鸡埋头就要撕咬,两只脚还蹬着。耗儿扯着他的两条腿,一路扫过大和尚们所种的菜苗子,一园子的菜苗齐齐断了脑袋。

“贼儿子们!敢到爷爷地盘来捣乱!”忽而寺院后门上一声喝,几个孩子吓的齐齐噤声,安康连忙撒了引火的棍子叫道:“大和尚来了,兄弟们快跑,小心叫他们捉住了打屁股!”

换金还抱着那只鸡,大家一起手脚并用就往塑着菩萨的山顶上爬。才七八岁的皮孩子们,手脚利的跟猴儿一样,几步爬上山顶,眼看着那僧人没有追来。换金扬了扬手中的鸡道:“说你们傻,你们也是真傻,白出来一场鸡都不知道抱,来来来,咱们躲到佛爷爷脚下吃了这一只,剩下那七八只,便宜红陈寺的大和尚们!”

那丈高的大菩萨是空心,孩子们顽惯了知道怎么钻进去,几个孩子一溜烟儿进了菩萨肚子,你争我抢,你撕我夺,将只仍还半生着的泥包鸡拆解进了肚子。

几个孩子先狼伉吃了一气,又细细啃了一回骨头,仍还舍不得走,便又将那鸡骨捡起来不停的唆着。唆到骨头精光连油星儿都不剩了,个个儿觉得有些困意,几个孩子你靠我我靠你眯上眼睛睡的正香着,忽而便听由地底一阵又一阵的轰响,整座山头地动山摇,外面巨响持续不断。

耗儿踩着换金的肩膀爬到菩萨眼睛上往外看了一眼,瞬时一股尿顺着裤管流了下来。下面安康急的大声问道:“外面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儿呀!”

“菩萨发怒了!”耗儿哆哆嗦嗦软腿溜了下来,指着红陈寺的方向道:“菩萨把红尘寺给砸了!”

回到早些时候的山底下,红尘寺那小和尚赶走了一群孩子,在火堆前走了个来回,再深嗅了几口,接着转身进了山门,过不得片刻,一群穿着僧衣的小和尚们溜了出来,踩火的踩火,刨鸡的刨鸡,连撕带咬大吃了起来。

烤透了的鸡软嫩多汁,香味一层层挥散出去,更多的和尚涌了进来,人人都是缩肩搓手而又心照不宣,来便围坐到火堆前,抢到一块撕嘴就咬,忽而有和尚瞧见旁边还有七八只死鸡,连忙提了过来,大家打水的打水,拔毛的拔毛。不一会儿一寺的僧人都作贼一样溜了出来。

歪坐在大殿里的大和尚安敞仍还愁眉不展,眼瞅着身边做晚课的小和尚们一个个溜跑了,抓来一个问道:“怎么回事?我闻着一股肉香味儿?”

这小和尚不停的嗨嗨笑着:“陈家村几个皮孩子偷了一户人家的鸡来吃,人叫我们赶跑了,鸡却还留着,大家伙儿准备打打牙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