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天身穿一件皺巴巴的便服,黑色短褲,一頭漆黑的短髮沒有梳理,頗為凌亂,緊抿乾燥的薄唇,本來白晳的皮膚,在屋內不足的光線映照之下暗啞無比,了無生氣,只有那雙仍在眨動的眼眸,顯示出他依然是一個活著的物件,他光著腳掌走到歐陽淺的跟前,板著一張臉瞧向歐陽淺,和他手上拿著的那個屬於自己的黑色背包。

窗帘的附近是一列沙發倚,歐陽淺和高澄奈正坐在那兒,高澄奈屈曲白嫩的兩腿,以人魚姿態而坐,正用毛巾擦乾依然帶著些許濕氣的兩隻腳掌,歐陽淺則半坐在沙發上,木無表情的瞪著電視機播映的畫面。

歐陽淺心想,他和高澄奈工作的事情隱瞞得天衣無縫,可那天他們在洗手間附近的行徑卻被凌天發現端倪,那端倪足以讓凌天斷定歐陽淺和高澄奈並非普通朋友般簡單……

凌天暗暗吃了一驚,他不知道原來高澄奈擁有這麼多物品。嘩!妳這麼清楚她的事,是搜過她的東西嗎?妳沒想過東西是她做兼職、儲錢買回來,或是其他人送給她的麼?我說是我送的行不行?真是的!

那人再問:那麼可以一起吃飯嗎?

煌滿享受地聞她的髮香,更正她:不對,我們的關係比朋友更親密,可是我們不是戀人,說我是妳的客人卻又不太妥當。究竟我們是甚麼關係?

高澄奈心想她成功了,然後她擺出一臉沒好氣的嘴臉再道:我沒時間跟你耗。太晚了,我要回家了,快點給我錢。話尾說得斬釘截鐵。

在巴士的時候,高澄奈疲倦得在小睡,凌天會讓她枕在自己的肩頭上,看著她舒適地睡覺的模樣,他突然感到好幸福,高澄奈也有同樣的感覺吧。

門外規律的腳步聲,越來越接近。

琳。黑眸的視線移向高澄奈可人的臉蛋處,他的表情一本正經,語調卻如像一個在哀求母親買玩具的小孩子般:我可不可以買妳的鞋子?其實我留意它很久,我很喜歡那雙鞋子。所以……

十一月某個星期五的第七節歷史課堂,高澄奈並沒有特別專注地聽課,在她的抽屜裡,擺放了之前要習讀的地理課本,她在靜悄悄地溫習,補回上次因去了工作而沒有溫習的時間,這堂課她只是將老師所講述的重點抄下來寫成筆記。

高澄奈回答:我叫……總不能說真實的名字吧?她眼珠一轉,隨口說:紀琳。我是紀琳。他笑道:小林退熱貼麼?高澄奈木無表情,這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呃……林雪羚支支吾吾,欲言又止。這、我不知道怎麼說呢……但澄奈妳是個誠實的人,我便告訴妳好了,妳記住記住記住、千萬千萬千萬不能告訴別人喔。她不斷強調著。

嘴唇邊嘗到鹹味,淚水在不知不覺間洶湧而出,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她不知不覺地哭泣,是在聖誕節的那天夜晚,在她心愛的人面前淚流滿面。不過再想也是於事無補,之後她斷斷續續地悲泣,內心一片空虛,逐漸麻木起來。哭累了,漸漸地,沉沉睡去。

凌晨兩時,淚痕已乾的母親坐在餐桌旁邊,出神地凝視著筆記本和一個錢包。不遠處,傳來開啟大門的鑰匙聲,父親回來了。他一進門,只見平日習慣早睡的妻子深夜仍未就寢,大感奇怪。

老婆,妳怎麼了?他一邊放好公事包在餐桌上,一邊問她。

我從來沒有這麼生氣過,也從來沒有這麼傷心過。母親以沙啞的聲線說出這句話語,語調平淡如水毫無抑揚頓挫,未等父親開腔,母親遞上那筆記本給他。

她續道:你的乖乖女兒這幾個月以來做的好事,她學人去援交。這些是她寫的紀錄。

不會吧。父親感到難以置信,蹙眉,翻開筆記,裡面其中有幾頁寫著一些男人名字和金額。

我剛剛狠狠地打了她一頓。母親眉頭緊皺,兩手按著胸口。打得我心都痛了。那種感覺真是難受!

父親這才坐在餐椅,搖頭嘆息道。唉!都怪我們平日只顧工作,沒有好好管教女兒,害得她現在如此。

也不算是。本來她就很懂事,每日都花很多時間讀書,即使她是在外面溫習,也不會超過晚上十一時回家,從來不用我們擔心,當時我甚至在叫她不要溫習得太疲倦呢!現在,她打扮奢侈,一個星期總有三四天,差不多午夜十二時、凌晨一時她才歸家。母親回憶以前美好的日子,更覺淒慘。

有時我不禁在想,假設她早上上學,晚上去援交,為甚麼一點風塵味道都感覺不出來?父親數著錢包中的錢,每一張鈔票都是她出賣身體才獲得的報酬,內心愈來愈感到沉重。

她掩飾得好吧,不然我也不會這麼晚才發現了。我在她房間找到這些東西,除此還有一大堆名牌衣服,化妝品等。母親再道:我最為她不值的是,她又不是為了幫補家計,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走上這條路。

好端端的,人的欲望糟蹋了一個女孩。父親不禁落下淚水:真是傻啊,澄奈……

我從來沒有試過這麼憎恨一個人,而她,竟然是我的女兒。只好當作沒有生過這女兒,我們趕她走吧。不過在這之前,我先把屬於她的東西交還給她,從此,我們各不相欠。母親哀莫大於心死,然後她拿起那兩件,使事情真相大白、刺痛三人的心、令他們傷心的兇器,輕輕放在女兒的房間中的書桌上。

清晨的陽光格外燦爛。高澄奈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昨天發生的一切,彷似是一個很長很長的夢般。她對自己做了一個可憐而安靜的笑容,爬起床,感到身體的痛楚沒有昨日那麼強烈,遙望向窗外那片湛藍的穹蒼,聽見雀鳥清脆的鳴叫聲音。忽然覺得外邊的世界是多麼的優美。不久,她發現書桌上的兩件物品,她珍而重之地,將它們放在書桌的抽屜中。

梳洗完畢,高澄奈走出客廳向正在享用早餐的母親說:

媽,早。柔和的聲音依舊清脆悅耳,母親現在聽來只覺刺耳。

早。母親總是刻意地調開本來應該注視她的目光,這個女兒在她心目中的印象開始褪色,她極度厭惡這個女兒,不願意見到半根屬於女兒的頭髮出現在視線範圍以內,相反地,高澄奈依然照著平日母親教導她的說話時要望著別人的眼睛才是尊重別人的表現的訓言,直直對著母親的臉孔說話,即使母親乾脆別過頭不去看她,高澄奈雙目的視線,仍然緊緊地追隨她母親的身影,絲毫不肯移開半分。

今天沒甚麼特別的事。母親側目而視,說起話來冷若冰霜,令人們完全感受不到,作為一個母親所能給予兒女的溫暖感,沒有帶半點感情的嗓音,就這樣傳入高澄奈的耳朵裡頭:我給妳一星期的時間,一星期之後請妳搬出這個家,這兒不歡迎妳!

好的。妳不留我,我無謂強求。她一向不喜歡求人。

高澄奈坐在母親的對面吃早餐,期間兩人沒有說過半句話,如同陌生人。

對坐,有敵對的意味。

之後整個星期,父母親沒有跟高澄奈說過半句話,她除了上學之外,其餘的時間沒有踏出過房間半步。自從那時候開始,高澄奈常常望向窗外,凝望千變萬化的天空,痴痴地沉思,思念著某人、某事、思考人生、或是未來的前路。離開後要到哪兒,她仍沒有決定,船到橋頭自然直。用膳的時候,她的目光仔細留意著家中的每個角落,一磚一瓦,一事一物,她盡量多看父母的樣子,怕自己終有一天會忘記他們的模樣。沒多久她就要離開這個家了,她要把一切牢記於心。

收到母親的逐客令之後,高澄奈開始整理她在這幾個月以來購買的物品。

把所有東西翻出來,散滿整個房間。她將物件分門別類。

衣物方面,她將新簇及整潔的衣服賣給朋友、不合身和過時的衣服捐給慈善團體、破舊的則丟棄。而手提包等賣給二手店收購或是賣給朋友。另外她將一些過期的化妝品丟掉。其餘的物品差不多都是賣出去或是丟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