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没有“坐月子”这码事了。刚收拾完孩子,双腿间还淋漓着鲜血,就听到婆婆用火钳敲响了窗户。“有了功了是不是?”上官吕氏凶狠地骂着,“劈着个臊x净生些嫚姑子还有功了是不是?还让我四个盘八个碗的端上去侍候你?于大巴掌家教育出来的好闺女!有你这样做媳妇的吗?!我看你倒像是我的婆婆!前辈子杀老牛伤了天理,报应啊!我真是昏了头,瞎了眼,让猪油蒙了心,鬼迷了心窍,给儿子找了这么个好媳妇!”她用铁钳敲打着窗户,吼道:“我说你呐,你给我装聋做哑听不到是怎么的?”母亲哽咽着说:“听到了……”“听到还磨蹭什么?”婆婆说,“你公公和你男人,正在场上打麦子呐,放下扫帚拾起锨,忙得一个人恨不得劈成四瓣儿,你倒好,像那少奶奶一样,铺金坐银地不下炕了!你要能生出个带把儿的,我双手捧着金盆为你洗脚!”

四姐上官想弟的父亲,是一个江湖郎中。

母亲的第三个孩子,是在芦苇荡里怀上的。

姑姑是何等锐利的目光,一眼就看破了,问:“还没有?”

上官家的钱当然赚得不容易,成天在炉火边上烤着,汗水一层追着一层往外冒,破烂的衣裳上结了一层白色的盐屑。婆婆开创了女人抡大锤打铁的先例,在剧烈的运动中,她的大naizi被甩打的如同百炼的钢铁化为绕指柔。婆婆最拿手的是掌握淬火的火候。铁器坯子打得再好,淬火淬不好就是一块废铁。这活儿,一是靠经验,二是凭感觉,也许感觉比经验还要重要。上官吕氏说,把打好的铁器往淬火盆里一放,那滋味真好。淬火的时候,上官吕氏眯缝着眼,脸上出现难得一见的柔情。蒸汽强劲地升腾起来,水盆里滋滋啦啦的,弄不清是水响还是铁响,腥腥甜甜的铁气味,随着蒸汽上窜,弥漫在庭院里并扩散到胡同里去。

姑姑严肃地回答:“女人不裹脚嫁不出去。”

外祖父拦住杜梨,说:“别去了。”

“问题是,”她微笑着说,“我们连一日夫妻也没有。”

我稀里胡涂地上了贼船,但结婚容易离婚难。现在我更加坚定不疑地相信,汪金枝是这个事件的幕后指挥者。该死的“独角兽”,吃了司马粮的哑巴亏,竟想出这样阴毒的招数来惩治我。司马粮,司马粮,你在哪里?

店里人匆忙搬过一具模特,ru罩真漂亮,金黄色的缎子底,绣着红色的小花,上半边是金丝线的网络,下半边是有弹性的托儿。一针一线都不马虎fuguodupro。戴上这样的ru罩如果穿着衣服上街实在是一种对美的欺侮。司马粮一把揪下那ru罩,果然,那模特的胸脯上,只有两个馒头状的鼓包而已。司马粮怒shubaojie道:“这简直是胡闹,没有奶头,算什么女人!一律换掉,重新制做。”一个店员毕恭毕敬地说:“司马先生,模特……都是这样的……”司马粮说:“不行,重新给我做,要做得跟活人一样,该有什么就得有什么!”他一巴掌扇倒了那个只穿着一条金黄色绣花裤衩的模特,骂道,“这他娘的算什么!——那个塑料模特轻飘飘地倒在地上——告诉他们,都给我做成实心的,不但要有奶头,还要会眨巴眼,会笑,会说话。妈的,不就是多花点钱吗”

文管所长一挥手,十几个保安拥了进来,强行把上官鲁氏和上官金童拖出屋子。上官鲁氏晃动着满头白发,像头老狮子一样挣扎着。上官金童却只管连声求饶:“别电我……别电我呀……我有精神病……”

压着咱们老百姓,妇女在最底层,最呀么最底层。

耿莲莲道:“老金炒了您的鱿鱼?这没有什么,小舅,我今天就是专门来聘请您的,聘请您到我们的‘东方鸟类中心’工作,工资啦,待遇啦,一切都不须您开口,保您满意。”

他硬着头皮又往上爬了几步,手脖子就被一只柔软的手抓住了。

“鹦鹉,你交结的人多,去弄辆车,把你小舅拉到县医院里住院去吧。”

一个睡眼惺忪的女人,身穿蓝色的制服,戴着大檐帽,左手提着一个铁簸箕,右手拖着一把笤帚,浮皮潦草地扫着地上的烟头和果皮,急匆匆地走过来。她脸上挂着厌烦的表情,不时地用脚踢着、或是用笤帚戳着躺在地上的人。“起来!起来!”她大声地喊叫着,用笤帚把地上的尿液洒到人们身上。她的催促和甩打下,人们爬起来,有的站起来。站起来的都伸展着僵硬的胳膊。那些坐在地上的人,受到了铁簸箕的碰撞和笤帚的抽打,迅速地跳起来。他们刚一跳起来,她就把他们身下垫的破报纸,嚓嚓啦啦地扫到铁簸箕里。尽管上官金童在墙角紧缩着身体,照样也免不了遭到她的训斥。“闪开,你长眼没有?”她说。他用在劳改农场十五年锻炼出的机警,迅速地跳到一边去,看到她不高兴地指着他的帆布旅行包,斥道:“谁的?挪开!”他顺从地把那个装着全部家当的旅行包提起来,等到她用笤帚象征性把那个角落扫了几下之后,重新把包放到原处,再次坐下来。

她的手在破烂的琵琶上胡乱摸索一阵,便滑落下去,她的头也随着歪到肩膀上。

公社干部喋喋不休地说:“小伙子,你们当兵的,立功的机会到了,只要能捉到个把特务,这辈子就成了人上人了。”

上官金童看到死去的乔其莎的肚皮像个大水罐。分配豆饼时,人们排成长队。张麻子和另一个炊事员掌秤。乔其莎端着一个饭盒排在上官金童前边。他看到乔其莎领得一份豆饼,还看到张麻子对她挤眼。豆饼的香气使他无暇多顾。人们都像狼一样,为了秤杆的高低和炊事员打架。上官金童模糊地感觉到,乔其莎将受到张麻子的惠顾。他心中感到痛苦。场里明令,四两豆饼是两天的吃食,但人们在被窝里就把它吃光了,连一点渣子也不剩。这一夜,人们都跑到井边喝凉水。干豆饼在胃中胀开,上官金童感到了遗忘许久的胀饱感。不断地嗝气,不断地放屁,上下两头排出的气体都是同样的豆腥气。第二天早晨,人们排队上厕所,干豆饼把饥饿的人们撑坏了。

远处,场部食堂那根红砖垒成的冒着黑烟的高大烟囱猛然歪倒了,并顺势砸塌了房顶上镶着百页窗的食堂,一大片银灰色的水花飞溅起来,并随之传来沉闷的水响。

“不糊涂就打不成极右派了!”场报主编对乔其莎的关切显然引起了马瑞莲的不满,她冷冷地顶了他一句。

大姐和鸟儿韩的奇异爱情,像沼泽地里的罂粟花,虽然有毒,但却开得疯狂而艳丽。那天中午,哑巴悠出去到供销社打酒了。大姐蹲在桃树下洗一件neiku,母亲坐在炕上,用公鸡毛绑一把鸡毛掸子。她听到大门声响,看到恢复了捕鸟旧fqxs业的鸟儿韩,用食指挑着一只羽毛美丽的小鸟,腿脚轻快地走了进来。他站在桃树下,怔怔地望着来弟的脖子。那只小鸟,痴情地鸣叫着,翅膀和脖子上的羽毛,在鸣叫中抖动。鸟的叫声千回百转,撩拨着女人最敏感的感情的触须。母亲感到心中充满深刻的内疚,这只鸟,简直就是鸟儿韩痛苦的化身。她看到来弟慢慢地抬起头,望着那只小鸟血一样艳丽的胸脯,和那两只芝麻粒大小的、漆黑的、令人心碎的眼睛。母亲看到来弟满脸潮红,眼睛里水汪汪的,她知道,那件最让她担心的事情,在这只痴情小鸟的鸣叫中,已经悄悄地拉开了帷幕。她没有力量制止、因为她知道,上官家的女儿一旦萌发了对男人的感情,套上八匹马也难拉回转。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们终于安静下来,交流着分别后的情况。老邓在长白山伐过木,有山林经验。根据大树干上青苔的分布情况,老邓确定了方位。半个月后,当山上的树叶被秋霜染红了的时候,他们站在一个低矮的、林木稀疏的山坡上,望见了波浪滔天的大海,灰白的海浪永不疲倦地撞击着岸边一块褐色的礁石,潮水像羊群一样追逐着冲上平缓的沙滩。

“上官金童,你搞什么名堂!”肖金钢威严地问。

哑巴孙不言用他的奇特方式,“走”进了我家院子。几年不见,他也见老了,戴得端端正正的军帽下,露出了斑白的头发。他的黄眼珠子更加阴沉,结实的下腭,像一片生锈的犁铧。他上身穿着簇新的黄布军装,紧紧系着风纪扣,胸前佩戴着一大片金光闪闪的奖章。他的双臂修长发达,肥大的、戴着洁白的棉线手套的双手各按着—个带皮扣子的小板凳。他端坐在一块红色的胶皮垫子上,垫子仿佛是tunbu的组成部分。两条肥大的裤腿,在肚腹前系了—个简单的结,他的两条腿,几乎齐着大腿根被截掉了。这就是久别的哑巴重新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形象。他的两条长臂按着小板凳,尽量往前伸,然后双臂一撑,半截身体便悠到前边,绑着胶皮的屁股闪烁着暗红的光芒。

母亲说:“我变了,也没变。这十几年里,上官家的人,像韭菜一样,一茬茬的死,一茬茬的发,有生就有死,死容易,活难,越难越要活。越不怕死越要挣扎着活。我要看到我的后代儿孙浮上水来那一天,你们都要给我争气!”

第二天早晨,司马库把**留在坟墓里,钻了出来。他走到白马湖边.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像一个观赏风景的旅游者,沿着湖边,东张西望着,一会儿和芦苇丛中的鸟儿对话,一会儿与路边的小兔赛跑。他沿着沼泽地边缘,采摘了好几束红白相间的野花,放在鼻子下贪婪地嗅着。然后他绕大弯到了草地边缘,远眺着霞光下金光闪闪的卧牛岭。他在墨水河石桥上蹦了蹦,似乎要试验小桥的牢固程度。小桥摇摇晃晃,shenyin不绝。他恶作剧地拨弄着裆中之物,低头观赏,赞叹不已,然后把焦灼的尿液撒入河中。伴随着尿珠落水的叮咚声,他顿喉高叫:啊——啊——啊呀呀——悠长亢亮的声音在辽阔的原野上回荡。河堤上,一个斜眼睛的牧童打了一个响鞭,唤起了司马库的注意。他回眸看小牧童,小牧童也看他,两人对视,渐渐地都笑绽一脸花朵。司马库笑嘻嘻地说:“你这个小孩我认得,两条腿是梨木的,两只胳膊是杏木的,我跟你娘用泥巴捏了你的小ji-=ji!”牧童大怒shubaojie,骂道:“caoni老妈!”这一声痛骂让司马库心潮翻卷,眼睛潮湿,感慨不已。牧童扬鞭赶羊而去,迎着—轮夕阳。夕阳紫红脸膛,倚看疏林。牧童拖着长长的影子,用清脆如磬的童嗓子,高唱看:“一九三七年,鬼子进了中原。先占了芦沟桥又占了山海关,火车道修到了俺们济南。鬼子他放大炮,八路军拉大栓,瞄了一个准儿——嘎勾——!打死个日本官,他两腿一伸就上了西天……”一曲未罢,司马库已是热泪盈眶。他捂着rela辣的眼窝蹲在了石桥上……

母亲沉稳地说:“冤枉。”

司马粮和沙枣花像金童玉女,站在草桥附近喊叫。他们的喊叫声悠长地在原野上回荡着,使我满心酸楚,喉咙堵塞。我挣扎着爬起来,身体还没站直,便往前栽倒了。我听到了沙枣花兴奋地尖叫声:“在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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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举手拢了一下头上的“二刀毛”。她的脸色是黝黑的、健康的、革命的,她的朝气蓬勃的rufang耀武扬威地顶开了衬衫的开气。她的鼻子英气勃勃,嘴唇单薄凌厉,牙齿白得像石灰。我纪琼枝连老虎fuguodupro都不怕,她轻蔑地盯着巫yunyu,用草木灰一样的口吻说,难道我还怕你她说出轻蔑话语的同时,伸出长长的教鞭,灵巧地伸进巫yunyu的帽檐,手腕一抖,像从鏊子上揭饼一样,嘎嘎有声地,揭掉巫yunyu的蟒皮帽子。这—切都在一秒钟内完成。巫yunyu双手捂住腐烂土豆一样的脑袋,骄横的表情不翼而飞,蠢笨的表情挂在脸上。他捂着头抬起脸,去寻找他的遮丑布。她高高地举起教鞭,手腕灵活多变地抖动着,让巫yunyu的帽子在空中滴溜溜地旋转,转得那么巧,转得那么俏,转得巫yunyu灵魂出了窍。她手腕一抖,那帽子便飞到空中,然后又准确地落回教鞭尖头上,继续旋转。我感到眼花缭乱。她又把帽子向空中抛起。在帽子旋转着下降的过程中,她挥起教鞭,轻轻一抽,便把那丑陋的、散发着恶臭的东西打落在巫yunyu脚前。戴上你的破帽子,滚到你的座位上去,她厌恶地说,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面还多,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然后她从桌上拔起那支箭,目光射到讲台下,冷冷地说:你,就是你!把弓送过来!丁金钩惊慌地站起来,走到讲台前,把那张弓,乖乖地放在讲桌上。回去!她说。她拿起那张弓,拉了拉,说,竹片太软,弦也差劲儿!弓弦要用牛筋才好。她把那支羽毛箭搭在马尾挂成的弦上,轻轻地一拉,瞄着丁金钩的头。丁金钩哧溜一声便钻到桌子底下去了。一只苍蝇在窗户shejin来的光明里嗡嗡地飞行着,纪琼枝把那苍蝇瞄个亲切,马尾嗖嗖一响,苍蝇便被射落。还有不服气的吗

团长很客气地说:“坐下,坐下,都坐下吧!”

一个又瘦又高的男人,从卖活鸡的摊子上,斜刺里走过来,母鸡惊恐地鸣叫着,卖鸡的老太太对着他频频点头。他走路的姿势奇特,硬棍一样,身体有节奏地往上耸,每一步都像要在地上生根。他是“活难教”的门徒张天赐,人送外号“天老爷”。他从事着一种古怪的行业:引领死人还乡。他有邪法子,能让死人行走。高密东北乡人客死他乡,就请他去领回来。外地人有死在高密东北乡的,也请他送回去。一个能让死人乖乖行走,越过千山万水的人,谁人敢不敬畏?他身上永远散布着一种古怪的气味,最凶猛的狗见了他,也要把狂妄的尾巴夹在腿间,灰溜溜地逃跑。他坐在寡妇锅前的板凳上,伸出了二根手指。寡妇与他打手势,很快弄明白他要吃两炉五十个,而不是吃两个或是二十个。寡妇匆忙地为他准备包子,因为这个大肚子食客的到来,她的脸上焕发了光彩,而她旁边的摊主儿,眼睛里放出了绿光。我企盼着他们开口,但嫉妒也难以撬开他们的嘴。

有一个东西在草棵间放光彩,沙枣花跑上去捡起,隔着车子递给我看。是一个铁皮罐头盒子,盒里有几条油炸成金黄色的小鱼。我还给她。她抠出小鱼,递给母亲一条。母亲说:“我不吃,你吃了吧。”沙枣花尖着嘴吃小鱼,像猫一样。坐在篓子里的大哑,伸出了一只肮脏的手,对着沙枣花说:“嗷!”二哑跟着说:“嗷!”一只肮脏的手也伸出来。他们两个,都是一样的方形冬瓜头,眼睛生长得靠上,使额头显得极短,鼻子塌平,人中漫长,嘴巴宽阔,上唇短而上翻,显露着焦黄的牙齿。沙枣花先是看了看母亲,好像要征求母亲的意见。母亲的目光却散漫地望着远方。沙枣花拣出两条小鱼,分给大哑和二哑。铁皮盒子空了,只余下几点残渣和几滴金黄色的油。她伸出长长的舌头舔着盒底的油。这时,母亲说:“歇歇吧,再走一会儿,就能望到教堂了。”

大概是逃难出来的第五天吧,我们望见了北面的白色大山,山上有一簇簇树木,山顶上似乎有座小庙。在我家房后的蛟龙河堤上,只要是晴天,能望到这座山,但那时它是黛青色的。山近在眼前,山的形象,山的清凉气味,使我们意识到已经远离了家乡。我们走在一条宽阔的砂石大道上,迎面有一支马队驰来,马上的士兵与十七团的打扮一样。部队与我们背道而驰,说明我们的家乡真的成了战场。马队过后是步兵,步兵过后是骡子拉着的大炮。炮口里插着花束,炮兵骑在炮筒上洋洋得意。炮兵过后是担架队,担架队过后是一溜两行的小车队,小车上推着面袋子和米袋子,还有一些草料口袋。逃难出来的高密东北乡村民都胆怯地靠在路边,给大军让路。

这时,一个瘦人从台下的人群中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用嘶哑的嗓子颤抖着说:“区长……我……我有冤枉啊……”

“你回去告诉姥姥,”鲁立人严肃地对司马粮说,“我可以满足她的要求。”他抬腕看看表,说:“你们可以走了。”但是我们没走,因为我们看到,母亲挎着一个蒙着白包袱的竹篮子,提着一把红泥茶壶,已经走出了家门。她的身后,跟随着沙枣花,她双手抱着一捆碧绿的大葱。大葱后边,是司马库的双生女儿司马凤和司马凰,凤凰后边,是哑巴和三姐的双生子大哑和二哑。双哑后边,是刚刚能走路的鲁胜利,鲁胜利后边,是脸上涂满脂粉的上官来弟。这支队伍行进缓慢,双生女眼睛盯着扁豆的藤蔓和杂生在扁豆里的牵牛花藤蔓,她们在搜寻蜻蜒蝴蝶以及透明的蝉蜕。双生子的眼睛却盯着胡同两边的树干,槐树干柳树干以及桑树的浅黄色树干,那上边有可能吸附着他们的可口佳肴——蜗牛。鲁胜利则专找水汪行走,她的脚踏得水汪唧唧响时,天真无邪的笑声便在胡同里传播。上官来弟行走时的端正姿态使我知道她脸上表情庄重,尽管我们站在河堤上只能看到她花花绿绿的脸而暂时看不清她的眉眼。

十七团士兵撤出后,磨房里有了间隙。我摸索着,向着刚才司马库发声的地方挤去。我碰到了几条打着哆嗦的滚烫的腿,听到了很多抑扬顿挫的shenyin。这座庞大的风磨房,是司马库与他的哥哥司马亭的杰作,磨房建成后,没有磨出一袋面,风车的叶片一夜之间被狂风吹得纷纷断裂,只剩了些粗大木杆子挑着残缺的叶片一年四季嘎啦啦地响。磨房里宽敞得可以跑马戏,十二盘小山一样的大石磨顽固不化地蹲在砖石基座上。前天下午我和司马粮还来此观察过,司马粮说他要建议父亲把风磨房改造成电影院。当我们踏进磨房时,我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空旷的磨房里有一群凶恶的老鼠吱吱地尖叫着向我们冲过来,冲到距我们两步远时,它们停住了。一匹白毛红眼睛的大老鼠蹲在最前边,抬起两只精美得像用玉石雕成的前爪,捋着雪白的胡须。它的小眼睛星星一样闪烁着,在它的身后,几十匹黑色的老鼠列成半圆的队形,鼠视眈眈,随时准备冲锋陷阵。我惊恐地倒退,头皮炸、炸、炸,脊梁沟阵阵发凉。司马粮挡在我前边——其实他的个头仅仅齐着我的下巴——弯下腰,后来又蹲下,直盯着那匹白毛老鼠。白毛考鼠也不示弱,放下捋胡须的前爪,像犬科动物一样坐着,那小嘴小胡子微微地颤抖着。司马粮与老鼠僵持着。老鼠们,尤其是那匹白毛老鼠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