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白茹连蹦带跳地奔回来,她一看剑波不在,又见日记本在桌子上,便蹑手蹑脚地走到桌子旁,怀着一颗火急的心,要看看剑波到底写了自己些什么。她翻开那日记本一看,她的心突突地跳起来。看那开头的一行写着:

草兰子二话不说,就爬上床,往里面找。那边二有禄把大门一关,然后把灯吹灭,道,建华藏起来了,藏在被子里。草兰子果真钻进了被子。

这下好了,台下喝起了倒彩。方跃进站到了凳子上,骂海宏是个没得出息的家伙,拿周建华比差个驴子大的芝麻了。蒲塘里没得驴子,但蒲塘里人晓得驴子总归是很大的,比起芝麻来不晓得要大到哪里了。方跃进这是奚落海宏差建华很远了。姜伯涛更好,把手上的蚕豆,当作子弹一个劲儿地往台子上的海宏身上撒。伯涛身边平常总有一些小伙儿,跟着他吃喝玩乐甩膀子,姜伯涛做什么,他们便跟着做什么。在学校里读书时,姜伯涛就是个孩子王,先生们都怕他。当下一见伯涛把手上的蚕豆扔出去了,也一个个地往台子上海宏的身上射去。

排练节目是在大桥东面的明堂家里。明堂这家房子是蒲塘里的另一个大地主姜森家的房产,明堂原来是姜森家的长工,姜森打倒后,明堂就占下了他的房子。蒲塘里人晓得,明堂实在伤心,爸爸妈妈都是死在姜森家里的,明堂小时候替姜森倒夜壶,大一点就替姜森扛长活。是个苦人儿。蒲塘里人通情达理,打倒姜森后,这偌大的房子就归了姜明堂。有了这房子,姜明堂才终于娶上老婆。可是,不晓得什么原因,明堂的婆娘红筛子老是不解怀,始终没有替明堂怀生一儿半子。明堂只好到刁三九的那个庄子,就是港南庄,抱了一个亲戚家的孩子来解膝下之荒。偌大的房子只有三个人住,明堂也就非常好说话,门楼借给剃头匠老连理开了剃头店,堂屋到了春节排练节目时,就让给大队排节目,有时候,民兵碰头也在这里,抓到什么坏分子也到这里来审问或者吊起来打。大队部那里,民兵们倒去得少。老支?书金学民什么事都想问,抓个什么人,他要问,说是弄清楚了再打,不要瞎打。要是碰头,他遇到了,脸色有时候丢下来,说民兵们瞎闹。民兵们感到非常无趣。所以很多事情,倒是既不让金学民晓得,也不让方德麟晓得。两个老干部,跟年轻人说不拢,所以,一般情况下,倒都是跟着国强。国强吩咐做什么事,这帮民兵跑得比兔子还要快。

想来倒是不能怪了五四,五四是没得法子的。当了兵,命都不是自己的,哪里还能想其他。我当过兵,我晓得。首长的丫头子看中他了,让他怎么办?

从水廓往北来的一切,一般都是奔蒲塘里来的。蒲塘里是剑心公社的最北端,出了蒲塘里,大河以北,就是荻垛人民公社和陶庄人民公社的地盘了。蒲塘里人都有了经验了,来的电影船也好,参观考察的干部也好,只要出水廓镇往北走,都是奔蒲塘里来的。

马红英站起来,脸上开始有点不一样了,我说五四,这事慢慢谈。你才家来,先吃饭。

五四的信很快便来了。暂时不便结婚,刚回家探过亲,婚假就有点难请。而且军人结婚得先打报告,然后等上面的安排。要结婚的战友太多,得轮上自己才成。亲爱的草兰子,请转告爸爸妈妈,我们是共?产?党员,共?产?党员时刻听从党召唤,专拣重担挑在肩。明知征途有艰险,任凭风云多变幻,立下愚公移山志,一颗红心似火焰。先把事情处理好,夏天部队来探亲。我等着你家乡的姑娘我心上的人,战友们要看看军嫂草兰子。

五四走了后,马红英天天观察草兰子的动静,心里又怕又期盼,怕有了五四的孩子,那真不晓得怎么办才好。新娘还没进房,手上就抱上了细鬼儿,那总归是有点难为情的;可是,真要是没有动静,那就是说草兰子有问题了,那样的话,事情就大了。总不能建华的种子搁不住,五四的种子再搁不住。不会这么巧的,就只是干兄弟俩的种子搁不住倒反而能搁住其他人的。没这个道理。如果是草兰子的问题,方德麟和卢素素那里,就无论如何也交代不了了。

这才算是对各方面有了交代,周家的人和卢素素也才动身往金家那里去。

后来,便开始说悄悄话。

要做得轰轰烈烈。做得冷清了,一来让人看不起,二来也怕草兰子不痛快。

我们家是大小子啊!我们家再穷再紧巴,哪有把大小子送出去的道理?你金支书也不能欺侮人到这地步啊!卢素素嘴里讲着,便站起来,准备拿脚走路。

这个要命的背景,可把人害惨了,要不是这一点,当初凭他方德麟一个解放军的营长,怎么说,都会有个好的去处。你想,又有文化,吹拉弹唱样样都会,这样的解放军军官到哪里去找?可是,没用,就因为卢素素的事,方德麟转业了。别人可能还只当是方德麟思想好,要到农村搞生产,哪里是这样的,这是没得法子啊!上面让你下来,你有什么法子呢?

肉疼,蒲塘里人说心里特别疼爱的意思。

金学民要收拾自己,马红英替草兰子收拾。

喝!

接着,方五四便去支书家。

那一天,方芥舟从表姐草兰子的房间里出来,非常满足。这迟来的那种艳?遇感,让他明白了,为什么蒲塘里那时候那么多的男人想要得到表姐。

十二则召请文唱罢,佛如与果成已经是大汗淋漓。佛如不去说他了,那个果成,尖细的嗓子,唱起经文来有板有眼,妇女们一个个才明白,怪不道这小子还俗了,还讨得了王巧英。这小子有一手。听他唱曲儿也是享受啊!

佛如原来有一帮徒弟,破四旧那阵,全都散了。只有一个小和尚,法名叫果成,还了俗,还住在了蒲塘里。还俗后的果成,改姓了夏,随大队会计夏宝臣这一辈人排了名,就叫夏果臣。后来,夏果臣还娶了一房老婆,也就是那个专为人说媒的王巧英。王巧英嫁到蒲塘里的时候,是个小寡妇,还拖了个油瓶过来。但是王巧英人长得好看,庄上的男人,有了家的与没有家的,都愿意往她身上靠。只要打听到夏果臣不在家,譬如,帮生产队到东台去买猪子或者淌氨水了,夏果臣家的院墙上,就有好多的猫要叫的。

周建华真的就没有能起得来,后来,迷迷糊糊说不肯住在这里,要住到正屋里。可是,周森林还是让他住在了小屋里,说是安静,方便用药。周森林这次听了风水先生的,人这样了,不能随便往正屋里搬,一搬就要出事。可是,不搬也还是没得用,没用上几天药,周建华已经不行了,药用不进去了。亲友们送来的营养品,一点也吃不进去了。

建华的房间小,也就只能搁一张床。床前差不多只能容一个人转身子。草兰子的房间是在北边,原来是与建华的房间是一间的,后来,中间用一条过道隔开了。过道通到厨房里。可是,这过道,平常怎么隔得开草兰子和周建华呢?但金学民与马红英都是非常醒睡的人。一听到这里有动静,便在东房里又是咳嗽,又是故意大声粗气地讲话。所以,几次想有进一步的深入,草兰子和周建华终于没能得逞。到了夜里就好办了。夜里年轻人睡得死,外面地震都不晓得。金学民和马红英有时候半夜醒来,侧着耳朵听,也还是听不到任何动静,便又满意地睡过去。

建华现在什么也想不了,他现在最想的是草兰子的身体。现在,草兰子已经一?丝?不?挂地在他眼前了。他看到了草兰子那两堆高挺的山丘,看到了那做梦都想看的少女们隐藏得最深的沟壑,看到了蓬蓬勃勃的春草,看到了春草间的一江春水。

天可怜见,如果不评《水浒》批宋江,也就只晓得一个《红楼梦》了。现在好了,《水浒》原来就是我们家乡人写的。可惜上面发了话,要批!

好在珍罗子后来也就不哭了。不但不哭,反而第一个拿起翻耙去翻稻,还没有忘记招呼大家,说,大婶大嫂们,该翻稻了。

还有一颗枣啊,好啊!好什呢?早生儿子早得力噢!

金学民没有骑自行车。那券显然是高价处理了。按市面上的价码,自行车属于大件,跟洋机一样地重要,没有一百元钱,恐怕金学民是不出手的。洋机是蒲塘里人对缝纫机的说法。一百元,乖乖,不得了,庄户人家干两年,也拿不到这么多的分红!

这事说到哪里去了?金学民晓得丫头子在剑心高中读书成绩不好,一直觉得脸上无光,有点不好意思对人,所以,没让卢素素说下去,赶忙又问:许先生说什么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