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心里都有了鬼,心思也都大了。有时候偷偷地看一看对方,然后再一笑,便晓得在想什么了。

许先生又叮嘱建华到了兴?化城,给草兰买一方纱巾,要红的,一个收音机,要小小巧巧的那种,好让草兰子一边走着一边拿在手里听着。最好再买一个好手电,有时候草兰子会去扫盲班上上课,回来晚了,没有个手电,黑灯瞎火的走夜路怎么行。

正日这一天,有个人不能不请,就是卢素素。她是媒人,要好好招待。这就是待媒了。这待媒的酒桌上,只能有三个人,主家的男女主人,大媒人大面朝南,接受主人的敬酒。卢素素不斟敲这一点,但金学民还是这样做了,媒人一人坐了一桌,酒啊菜的照样上得满满的。这种时候,媒人大似亲家公,就是萝卜也不如菜根。派到这样,该派的。这是风俗,卢素素虽然从城上来,一再客气,大家都来坐,坐下吃,可她那张桌子,紧靠着东边放着,谁也不敢坐过去。只有金学民与马红英,一会坐过去,一会儿站起来要忙着招呼客人或者忙着照应打杂的做什么做什么,但总必须有一个人陪着,卢素素的酒杯一旦空了,立即就要给满上。这也是规矩,如果不是这样的,媒人不高兴,发威了,掀掉你桌席的事也是做得出的。定亲的时候是这样,成亲的时候,更得这样。但新娘进了房,媒人撂出墙。也就是说,成亲那一天,待媒是认真的,但是,新人进了门,待媒的桌子便立即撤了。这多少给婚宴带来了点喜庆与幽默。媒人的任务结束了,当然也就不再有什么了不起的威风了。现在不同,现在是媒人起作用的时候,当然,就得认真招待,半点马虎不得。这时候就是连方德麟也没得法子去亲近自己的婆娘,他坐在庄客席位上,坐在大队干部们那一桌喝酒抽烟,眼睛眯成一条缝,很陶醉的样子了。实际上哪里是这回事,卢素素担着心事,方德麟哪里又能没有心事。周家与金家结亲了,自己的四个儿子一个个长大了,寻人的事还不晓得该如何下落。现在触景生情,看着人家热闹,想起自己这个家庭,不觉有了点愁闷,酒不是喜酒了,入了愁肠,喝出了心事。虽说周家是自己的干亲家,可是,这事儿是十多年前的事儿,说不定当初都还有点玩笑的意思,当不得真的。这么多年下来了,周家一天天地殷实起来,方德麟家一天天地穷了下来,虽然方德麟还做着个什么副支书,但这东西又管什么用?想拿实惠,于心不忍,真想沾点实惠,蒲塘里也是个穷大队,要什么没有什么,沾什么沾?说到底自己也是一个党员,也不能做这样的事。

第二天,周校长与许先生起了床,眼睛里都有了内容,深奥而又晓畅,一看就晓得,可是,是说不出来的晓得。事情也已经非常明显,同意大队的意见,让建华做场长,第七生产队的场长。怎么能不同意呢?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要不同意呢?

方国强话没说完,周森林坐不住了,什么?你们是说想推荐周建华上大学?

商量这件事放在方德麟家还有其他原因:在金学民家谈不是很好。马红英这人嘴大锣舌大鼓的,吵得人心烦。再说,草兰子在家里,谈起来也不好。当着人家丫头子的面讲这件事,总该是一件不尴不尬的事。方德麟家好,大队干部们喜欢卢素素炒的几个菜,说不定跃进打的黄鼠狼肉还有腌在家中的。卢素素炒菜的手艺不错,大家正好可以边喝二锅头边商量这码事。

方述平说,不是这样的。爸爸你当时是个英武的年轻军官,妈妈嫁给你,是情有可原的。

方芥舟知道这一点,他相信不是所有人都能记住三十多年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初恋。成秋芸也不会。

关押方述平事情结束的时候,方国梁提醒姜晓桐,你们说我错了,我后想通了,确实错了。但我错了,不是你们所认为的,而是我看出来的。我看来来了,方述平这小子,比我们想象的要硬。也日鬼得很,姜先生啊,你是知道的,方述平这小子,从小就是出了名的胆小鬼。他们家住在河东地主庄院里的时候,晚上,只要是家里没有人,这孩子就会怕得哭,哭得死去活来,直哭得家里人回来了,他才会歇下来。问他原因,他说他怕鬼。姜先生啊,照理,这孩子比谁都胆小。可是,这次,你看到了,谁都没有他胆大。他的三哥哥,也在读初中,可是,就是没有敢撕大字报,方述平却敢了。他的大哥和二哥,已经从学校里出来了,明明白白地看到墙上的大字报,也当没看见。这小子却什么也不顾。这小子有种啊!蒲塘里,将来,方述平一定是个人物。你要不信,你就等着瞧……

姜二狗断定这只是敌人的小股兵马,于是决定分派一支人马去击破他们。

当然还是咱们中?国人。方述平于是没好气地说。

很多年后,方芥舟突然想起这桩事儿来,暗里心惊,如果当时撕大字报时知道爸爸有过这样的事儿,要能撕大字报也不会那样理直气壮的。

钥匙交了,账也交了,大事是做完了。最后还有一件小事,就是处理那笔金银珠宝。

德麟被弄下来了,他士凡也被撂倒了。士凡在病床上,一再关照腊根,嘴紧点,就当不晓得,什呢也不晓得!不能让素素和德麟知道那时候是我士凡在站他的岗……

说着就去开门。徐红嘴上说是去开门,哪里是去开门,她已经横下一条心了,她要死给德麟看,她不是想害德麟的。她没有害德麟的心。可是曹祥根这个死东西他被国强拉过去了。

外面曹祥根的婆娘徐红应了声是我,接着就站在黑地里,偷偷地看着德麟。德麟说,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排练的人其实到广播里报八点钟的时候就准备散场了,一到八点半,广播里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联播节目一结束,整个大队部便冷冷清清了。这时候,就又剩下方德麟一个人。他把场地简单地收拾一下后,便回自己的房间准备睡觉。

德麟这些事都知道,不过闷在肚子里不讲。

再接着就拉下了饥荒。全公?社粮食都非常紧张。后来,公?社到各大队调粮,蒲塘里受灾最轻,公?社要调粮,蒲塘里是第一个到的大队。

原来这里不好用打荡这个词了。这个地方如果用这个说法,还不是男将们要把女将们处理得干干净净一点儿不剩?

这话真的是开玩了天大的玩笑了。卢素素怎么可能会跑掉呢?她又不跟着公公婆婆他们一起过,她是和方德麟一起过,过着体体面面的生活,过着风风光光的日子。方德麟在戴南的厂里做厂长,素素在家照看着孩子们,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在蒲塘里,真的是有了第一家的派头与风光了。

妈妈与爸爸一起去惠城的时候,妈妈担心三个哥哥欺负他,就把他寄在兰宝子家里。每到晚上,他就随着兰宝子睡。兰宝子有时候就像妈妈一样把他搂在怀里,甚至有时候会解开衣服,让他吸上几口奶汁。

姜恒太急吼吼的了。哪知道兰宝子这次却没有让,一定要让姜恒太给个说法。我这活脱脱的大美人,就这样白白地给了你,这不行。你得给我个说法。

办一个棉花加工厂。我做厂长。以后,兴化东南这一片,就不要再烦着将棉花运到县里了,到戴南就行了。

老云卿说出这样的话,别说二儿子想不出来,老头子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说这样的话。

有一天我会遇见你

可是,素素哪里知道,她的丈夫,年轻的转业军官方桦又何尝不想着这些年在惠城的点点滴滴呢?惠城啊惠城!

就在外婆考虑让不让素素继续读书的时候,外公卢冠群托人从美国带来了信,信上说他有一批财产,不久将会有人给送过来。或者也可以由杨福英也就是素素的妈妈自己去取来。这终于使素素能够将书继续念下去,否则的话,素素还真的要退学。那样的话,也不会在那个公园里遇上方桦。

方桦极不相信地看了看这个女同乡,你去学物理?

方桦没有说话。良久,才对赵琳说,赵琳,你可以把绑腿放下了。大家都早就放了。现在也不是在部队里了。

……

岚问这句话时很难过,眼泪含在眼睛里面。对一个成熟的少女而言,爱情是生命的全部内涵。对岚而言,生命现在已经没有了意义。岚的内心充满了绝望。

德麟的船没有停靠在前庙门口,一直往家的方向行去。方德泓于是对秧歌队招呼一声,说,踩好点子,往方云卿家去。

好些次,他还是悄悄地看向姜银芬。

他还怕姜晓桐。

瞧瞧,这事现在落到这步田地。方德麟的话在那里,儿子没有问题便罢,要是出了事,你们一个都走不掉……

发现了这一点,方述平又来了精神,呵,原来你做老师的也不愿意陪着我,可却又要我快快地交代问题。真的非常无耻啊!

那年月,只有方述平家能听到这样的故事。

方述平就调皮了,对妈妈眨眨眼,你把我当女孩子待好了。

识得西服的时候,大学一年级学生方芥舟才知道,天大的事发生了。不过,是天大的事已经发生了。

几句话,把全班的人都逗笑了。方述平恨不得地上有个裂缝,回转身,飞也似地跑了。跑出很远,他冲着姜小平喊道:小平姐姐,我就喜欢你,你非常好看。你最彤了!

初中上课还没有几天,出了一件大事:席他老人家逝世!

今后也不跟你玩了。妈妈也跟我讲了,丫头子就只能跟丫头子一起玩。小伙儿与丫头子是不能一起玩的。不然,人家会笑话我们这些丫头子的。

这一来,这道小门就被堵死了。

偶尔,方芥舟也会离开那个晚上,不想那个晚上。

不行,真的不行,我们还小。

不,不小了,我们都高中毕业了。我明儿就跟爸爸妈妈说,我要跟你结婚。还有,你不是想要做民办教师吗?我去对爸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