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是月半,傍晚,金家开始到亲。这样,晚上便在全体亲戚当中宣布了草兰子配给了周建华了。到亲的意思也就是这层意思了。所有亲戚都没有意见。做娘舅的也没有意见。照理,这事先要通过做娘舅的。蒲塘里人给娘舅天大的面子,儿女是你姑爷的,但做主得由娘舅做。可是,金学民是支书,马家那里,要不要征求意见,也只是个形式问题。十六这天是正日,周建华带着彩礼上门,一个人到,手捧着彩礼。这事不能让别人帮的。要人帮也可以,东西多,不方便拿,帮忙的人拿到门口,脚却不能跨进来,周建华一个人进来,双手把彩礼捧到端坐在主席位置上的老丈人面前。这一天,全体亲戚当然还都在,除了亲戚,还要请庄客,这就是对所有蒲塘里的人通报一下,我们家的草兰子配给周建华了。这里还有层意思,这是双方向所有亲戚与蒲塘里人通报,并做出无声的许诺,我们双方这样定下了亲事了,是不得反悔的。谁要是悔亲,便承担最后的结果。这么大的场面上,定下了这桩亲事,那么,真要悔亲,恐怕就不是哪一方能承担得起的。十七这一天散亲,事情也就自然而然地结束。

许先生没有多想,尽量配合着。她不敢往深处想。当然,她也不担心,不需要往深处想。现在,男人是她的,儿子是她的,这个家,也是她的。

既然是谈青年人的培养的,我这个团支书先说几句吧。党?支?部的工作,本来我们团支部不便过问,我们共青团嘛,是受党?支?部领导的。但是青年工作这一块,党?支?部历来是重视并放手让我们团支部自己搞的。周建华同志的情况,我们是看到的,一表人材,思想上也要求上进,参加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工作方面,非常积极。各方面的情况表明,周建华同志身正苗红,我们到唐刘中学也调查过,周建华在读高中期间,也是非常出色的好青年,学校的党?支?部和学校红卫兵组织,都对周建华同学的印象非常好。所以共青团的意思是,想在适当的时候将推荐周建华同志上大学的决定提交给党?支?部和贫下中农大会讨论……

既然目标是周建华,这就好办了,也就是差个人站出来讲个话,做个介绍,牵个线搭个桥,这事不就成了?这现成的媒好做得很,摊给谁都是鼻涕往嘴里流,顺顺当当笃笃定定。

爸爸说,可以的。你看看,这些是可以的。你看看,你的妈妈,就是一个大家人家的大家闺秀,他还不是嫁给了我?

但记忆力太好是一件要人命的事情,不但可以要人的命,还有可能要自己的命。这是记忆力好的危害性,也就是说,记性好,绝不仅仅是一个好的品质,因为记性这东西是有可怕的杀伤力的。一般而言,记性好的人往往总是让自己的生命还在过去的那段时空里呆着,出不来,想要走出来,可记性拉住了你,但是你的身子却早就走到了现在,这就叫身不由己。你是毫无办法的。人就是这样,常常会拿自己毫无办法,拿自己的身体,拿自己的记性,都有可能没有办法。记性好的人就这样在过去与现在之间来来往往,莫衷一是,摇摆不定。一点儿主见都没有了。别以为有个好记性是个好事。不是这样的。

姜晓桐心里真不是滋味。

方述平连忙逃进了一个人家的门檐下。可是,很快,河西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宁静。

姜二狗的话让方述平挺为难的,河东,是他的老革?命根据地,而且势力强大,离开了这样的组织是显然不行的。而且姜二狗是红?小?兵大队的大队长,在政?治上,他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其实,很多人都看出来了,这时候,你再想做德麟的佛事,其实已经没有多大意思了。人家都让你,让到河西去了,你还想怎么的呢?这一来,人家反而认为你国强不大度,只想着报复了。

国强被打得眼睛冒金星了,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摸着嘴巴,狠狠地看向德麟。德麟说,你看什么看?这三记耳光,是你应得的。你说我偷粮,没凭没据,诬赖好人,不打你打谁?告诉你国强,我德麟不想做这保管了,但话要跟你说掉,气也要消掉。我晓得你,上了台之后,没按一天好心,天天盘算着我是不是把粮食扛回家了。你他妈的意思我还能不晓得?还不就是想把这事情给你的老丈人夏荣坤做?今天当着全大队社员的面,把钥匙交给你,把账也交给你。你国强硬气的话,下台的时候,也像我这样交账。老子今天打了,打了你了,看你能把我咋样?你告到公社去吧!老子出去打仗的时候,你奶奶的还在哪里转魂哩,现在,做佛事做到我头上了。我可不像德泓那样被你欺了还一句话没有。

黄土公社,蒲塘里人说黄泉或者阴间,都说成是黄土公社。

外面的敲门声越来越大,徐红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对着门大叫,别敲了,我们来了!

德麟心里一惊,连忙把窗户打开,问是哪一个?有什呢事?

国强现在跟兰凤有了事了,兰芬晓得了会有什呢结果,谁也不晓得。兰凤也真是的,好好的一个黄花闺女,怎得咯就跟一个有家有小的男将搞到一起的?

这事国强肯定也听说过,但他自己也嘴短了,他又何止睡了一个女人。国强这人,好的坏的,彤的丑的,只要是个女人,他都想。像袁红山的女人铜珍,都四五十岁的女人了,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了,可是,人生得白净,又装着两颗金牙,这国强,就没有放过。只要一到民兵营长袁红山的家,袁红山一定借故出去有点事,让老婆与国强上床。

蒲塘里还好,水都往后面的大河里涌了,遭遇的灾不大,但也快把脚面子淹下去了。外面的世界一下子乱了,听说出去讨饭的人成群结队,挡都挡不住。饿死的人也是一个接一个,有时候大河里还会冷不丁地飘来一具尸体,把人吓的,梦里都能哭出声来。

等明白了素素的意思后,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卢素素人体面,日子过得体面,讲的话也体面,一口普通话,蒲塘里人晓得,那是城市里的人讲的话,是北京人讲的。京腔。蒲塘里有人在外走过码头,明白卢素素讲的话叫做官话,就是戏文里唱的那个京腔。

那时候,爸爸还在戴南棉花加工厂做厂长,很长时间才能回来一次。

姜恒太这次又认真地从容地把兰宝子好好地读了一遍又一遍。那起伏的山丘,如梦似幻,那一身洁白得跟瓷色无二样的有着弹性一样的皮肤,那丰硕而有力的大腿,那蓬蓬勃勃一丛春草,春草间那一道暗红色的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