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得就是没有的意思。蒲塘里的话有很多确实让人不好懂,就像碰头,不要以为碰头是开会聚会什么的,蒲塘里人说碰头就是喝酒吃饭,说穿了就是大吃大喝一通。平常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难得吃上什么好的,回到自己家里吃饭,看都不要看,反正就是那么回事,瓜菜半年粮,山芋干子煮粥、麦粯子煮饭,桌上永远是一菜一汤,夏天若是炒把韭菜,外带一碗冬瓜汤,告诉人家说,不少了,今天十样菜:九韭菜一汤!冬天一般就是腌丝瓜子,再不就是炖个蛋,烧个咸菜汤。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弄点酱油,放点油花,好佬的人家,挖点猪油,搞点花椒粉子,切点葱花蒜花,开水一冲。这也算是个汤了,实实在在地说,这是酱油汤,可是蒲塘里人讲起来好听得不得了,说这是十鲜汤。细鬼儿他们听不明白什么十鲜汤八鲜汤的,都听成了神仙汤,遇到人家就说,我家今天吃的是神仙汤。话里头全是幸福美满。蒲塘里人好玩,觉得细鬼儿的这种说法还有点意思,于是,连大人也都跟着说那叫神仙汤了。要是来个亲到个友,最多到桥口刘洪炳的肉案上买半斤肉,到庄中心麻根其的小商店里买五分钱萝卜干。真要改善伙食,也可以,自己拿个罾子到河里沟里,弄个一二斤鱼回来烧烧。那就不简单了。一二斤鱼,再放点梅干菜里,烧出来后,还只能先吃梅干菜,鱼要省着吃,这样才能吃上一个礼拜。要晓得,鱼也不太好弄,除了下大雨,把罾子往水沟头一支,鱼直往网里跳,但那样危险,打着赤脚,披着蓑衣,雨脚如麻,往河岸边上那么一站,稍不留神,人会滚到河里,自己倒变成一条大花鱼了,还捉什么鱼?要是在冬天,那鱼就更不好弄,弄到的鱼,都要煮好成了鱼冻子,然后,一到吃饭的时候就拿出来,弄点鱼冻子嗍嗍。这就非常煞馋了。碰头不一样了,上桌子的菜不会想到留到第二天,全部吃光,连汤夹水,也全都喝光。桌上最起码总有一样荤鲜,猪肉狗肉野兔子肉什么的不管,蒲塘里人嘴也不刁,都能吃;河里的也得有一样,鲫鱼长鱼鳅鱼的都可以,蒲塘里人也不会挑挑拣拣嫌好识歹的,能吃到就不错了。有时候弄得好,还能弄个六大碗。六大碗就不得了了,那是待上宾的席口。娘舅来了也不会摆六大碗,除了上梁、结婚、出嫁这样的大事,蒲塘里的人才会在桌上摆上六大碗。六大碗就是六样菜:肉,鱼,肉圆,杂烩,炒猪肝,长鱼。长鱼就是鳝鱼。长鱼都是韭菜和着一起炒。最后一道青菜豆腐汤。肉是主菜,一般总不是第一碗上来。要到酒过三巡,先上了炒杂烩,接着炒猪肝,然后上长鱼。接下来,红烧肉上来。再接着肉圆子上来。这是一桌酒席的了。鱼最后上,鱼到酒止。酒一停,就吃白米饭。蒲塘里的人喜欢杀狗,特别是到了冬天,民兵们嘴里寡味了,就会说服大队干部组织打狗队,或者雪天打野兔。有了野兔肉或者狗肉,大家就碰头,地窖里越冬的黄芽菜来一两棵,往锅里一来,拔点肥气,肉也好吃,黄芽菜也好吃。粮食紧张,米的问题只好大家各自解决,大家都凑点米,弄出一锅饭来。再想办法打点烧酒,这碰头的事就成了。为难的事还在米上,这有了点菜,饭就吃得特别香,也就吃得特别多。摔一斤米下肚一点问题没有。摔这个字,在蒲塘里人这里,读成了huai,摔开来斗!这一来,你看看,有劲得不得了了。这里的斗读第一声,你写成兜也可以,意思是拼命吃饭的意思。也可以理解为把肚子当作布兜,然后把饭全装进这兜里。蒲塘里人和米有意见,有看法,所以就要跟米过不去,过不去的表现方式就是把你消灭光,来一个吃一个,来两个吃一双;来一斤,吃你一升,来十斤,我就斗兜掉你一斗!在肚子饿得瘪瘪的时代,蒲塘里人对米反而有了更丰满的想象力,连斗啊兜啊的,都用上了。你别看这个字在这里读第一声,可是比读成第四声更干脆利落,更有劲。斗下子!斗就斗!语气里全是谁怕谁呀的味道。说到这里,我还真的得告诉你,这个斗字,如果念成第一声,实在不是个好字。蒲塘里人说男人和女人做那事,就说斗。斗x。当然蒲塘里的人更愿意把那事儿说成日x。这样说起来,声音都扬了起来,充满了无边的幸福,好听,也受用。很可惜后一种说法全国通用,不能体现出蒲塘里的特色。蒲塘里还有一种农活,别的地方叫罱泥,偏偏蒲塘里人叫斗泥。这下有意思了。总该是因为这活计是个重活儿。看来,凡是吃重的活计,蒲塘里人非要用斗,不然,这活计拿不下来。罱泥的活儿重,算一个半工,还得另外安排半个工配合。生产队安排农活的时候,还是非常注意人文关怀的,晓得一个男劳力半天半天地河里斗泥实在没撩摸。没撩摸就是无聊,寂寞。你瞧瞧这个蒲塘里人,做什么事都能想到那上面去。什么是撩,女将惹男将就是撩;什么是摸,男将抚弄女人叫摸。做事没撩摸,就是做事没味道。所以,蒲塘里人说平常没有吃什么好东西,或者很长时间不近荤鲜了,都说嘴里没撩摸了,就是嘴里没味道,寡淡到极至的意思。乖乖东东,蒲塘里人的语言就是有天赋。好的,岔头官司不打,还说斗泥安排农活的事,生产队长一般都把斗泥的事安排给夫妻们做。男将在船头罱泥,女将在船梢拿船。拿船就是扶着篙子,不让船顺水淌。当然,这样安排活计,一看就晓得,既是生产队长照顾人家,也是一定要拿人家小俩口开心了,你听,社员同志们请注意,特别是下河罱泥的社员请注意,小俩口儿,要好好地斗。听好了,是好好地斗泥,不是叫你那个,啊——这个啊字,队长会拉得很长,有时候还把个声音搞得拐了弯。社员们这时会故意问队长,不是哪个?队长你得说清楚。随后便一阵猛笑。有些促狭鬼,遇上人家小俩人在河里罱泥,人家正在河中心说着甜甜蜜蜜的体己话哩,他在岸上猛地一喊:哎,小俩口儿,出劲斗用劲斗啊!遇上老夫老妻的,才不把这事儿当一回事哩,眼皮都不朝你岸上抬一下。如果遇上刚圆房的小夫妻,这效果啊,简直好极了。女将脸腾地红起来,心扑扑地乱跳,像被人窥破鬼心眼儿似的,根本不晓得怎么回人家话;男将当然也会跟着脸红,想要做的就是这事,真恨不得就在河中心也能做一做那事情哩,这种时候,幸福的想象与体验,麻酥酥地,传遍全身,连反击岸上人的话都不晓得讲了。还有游泳,是个吃重的事儿了吧?蒲塘里人才不叫这个是什么游泳不游泳的,蒲塘里人叫斗澡。这下你晓得了,你说说看,这个字,用在吃重的活计上,用在吃饭和做那事儿上,你看这蒲塘里人的想象力是如何了得?但米这东西,它就不照顾蒲塘里人的想象力,它就偏偏不往蒲塘里的粮仓走。一年到头,肚子瘪瘪的,还抓什么革命促什么生产。当然,这话不能说。语重心长地说,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这话一说,阶级斗争的事就来了。都说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但蒲塘里人晓得斗争的结果,还是不能把饭吃饱。蒲塘里人在饭桌从没有个吃饱的时候,吃完了还想吃。你不晓得这白米饭来点红烧肉汤哪怕就是黄芽菜汤,是怎么个好吃法。真的,你不晓得。你没有挨过饿,你就没得法晓得。这事蒲塘里人都晓得。所以,一到碰头的日子,就是蒲塘里人的盛大节日。如果晓得这一天哪里有碰头的话,蒲塘里人的口水能挂三尺长。

方述平看得如饥似渴。

尽管,在第一次遇上这个女孩子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她叫成秋芸。

很多年后,方述平明白了,自己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学会了玩世不恭。一切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不是吗?你认真什么呢?当你认真的对着这个世界时,这个世界显示出来的全是荒诞不经。而当你用玩世不恭的目光打量它时,它又要你它的真实与温情。

但那一天去到河西,没有能寻着河西的主力。根据以往的判断,他们一定躲在大桥下面。可是,派出侦察兵去打听,回来报告说,大桥下面没有一个人影儿。

方述平就知道姜二狗一定会问这个问题。

于是,他又想着怎么做弄一次德麟了。

公社粮站的人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就像站在一旁看着德麟做事的。这一下,把德麟的一肚子委屈都勾了出来。想想这一天,被国强做了这样的佛事,这么羞辱,哪里肯咽得下这口气。不趁这个时候把账算过来,还等到什么时候?于是欺身到国强身边,啪啪啪就是三个耳光。

看见徐红进去,士凡才松了一口气,连忙去喊国强,让他招呼民兵,等那边上手了,就去抓吧。我的事我做完了,我得回家了。士凡脱了身,回到了家,钻到被子里,才总算睡上了一个舒舒服服的觉。

德麟晓得要有事了,也晓得是徐红把事情带来了。来就来吧!德麟晓得,早晚是要来的。这样想着,内心倒坦然了许多。倒是徐红,心里怕得很,一个劲地说,德麟啊,有人来了,有人来了!你快点弄结束吧!你快点弄结束吧!德麟没有吱声,只是不停地动着。最后,德麟在黑暗中大叫一声,随后心满意足地瘫在徐红的身上。徐红跟着大叫一声,尖锐而刺耳。那声音很让人兴奋,那是快乐至极也是幸福至极的叫声。但也惨然的很,里面有着绝望、无助。随后,德麟拍拍徐红的身子,说,该起来了,难为你了!你去开门!我晓得,该来的,总得来。没想到是今晚来,也没有想到是你带来的!徐红啊,我真是没有想到啊,你不会是替你姐姐来讨说法的吧!

仓库门外冷嗖嗖的,空落落的巷子里,一个人影儿也没有,也没有任何脚步声。德麟拿着手电,又将仓库巡看了一遍,便把大门后面抵得死死的,准备睡觉。

国强其实最喜欢的还是姜兰凤,姜晓桐的嫡嫡亲亲的三妹子。那些女演员,甚至包括演沙奶奶的老演员永珍,国强都开过了玩笑,有的是打打闹闹,有的是摸摸撩撩,有的是抱抱搂搂,唯独兰凤他没有开过玩笑。这样一来,反而让人看明白了,国强跟兰凤是好上了。好到什呢样子,没得人晓得,但看得出来了,是好得不能再好了。那种事肯定是有过了。别看他们两个人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其实,肯定有过了,越看越像有过了。

兆贵是条汉子,德麟以为兆贵会与他来蛮的,但是兆贵忍住了。

那是个什呢日子?蒲塘里人只要想起来,都觉得后怕。呼呼啦啦地去吃食堂,一个个在大街小巷里喊,啦,实现啦,赶英超美啦!吃饭不要钱了!

卢素素懂了,脸红到耳根,便反问李永珍道,那你跟你家姜洪根的的交易怎么打荡的呢?卢素素无师自通地用了打荡这个词,

二先生就是方云卿了,他做了一辈子私塾先生,放眼望去,村子里是男人的都到他的帐下上过几天学,读过几天书。人们遇上他,总会非常客气地喊一声,方先生。一声方先生,就把他的感觉喊出来了。于是,他在所有的场合都会摆出先生的谱儿,不该摆谱的时候也还是摆。实际上,他教了一辈子书,日子却寒酸得一点没有先生的样子,捧着茶壶,趿拉着鞋子,身上的衣服,没有一件是像样的,又破又脏。卢素素后来经常打趣他,爸,你怎么也就是个先生呢?这个时候,方云卿倒摆不出先生的样子了,脸一直红到耳根。

每天早上,爸爸会准时回来。一回来,他就会到妈妈身边,与妈妈缠绵一会儿。方述平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只认为,妈妈是他的。妈妈只惯他。妈妈不可能与其他人更亲热的。但他没有想到,有一天他醒过来的时候,看见爸爸正在逗弄着妈妈。他生气了,要赶爸爸走。没想到,这一来,把爸爸和妈妈都逗笑了。

不过,这次,兰宝子哭了。女人一流泪,男人就没了主张。姜恒太说,你,好人,别哭,什么过错,我都认了,我以后这逼嘴再也不作淡了。肯定不再扯淡了。如果我再乱说话,你千刀万剐了我。

上班?到哪里?

方云卿说,我让你有你的事去!在这边磨蹭什么呢?你没有什么事吗?

就当是猜错了谜语

方桦总是默默地听着素子的叙述。方桦的心里也是感伤不已。有时,他会拥住妻子让她别乱想,他几乎套着她的耳朵说,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慧慧哭了下来,她对母亲说,妈,你千万别到街边去做什么事,我们怎么可以这样呢?爸爸如果知道了,也不会同意的。

还有人准备去大学。徐亚、赵琳几个学员毕业后将被作为调干生送到北大、清华、复旦和同济等大学里,先继续读书,读大学。读完大学后就将留在高教战线上做行政工作。这是组织上的决定。中?央已经做出有关指示,要全面占领高教战线。

可现在人家很多人都回乡下与原来的老婆离了,我还要在这个时候到乡下找一个这不是发傻吗?想到这里的时候,方桦觉得也许应该接受身边这个叫赵琳的女人。但方桦没有对赵琳这么说。他在竭力寻找这个叫赵琳的女人身上能够打动自己的地方。要是有一点能够吸引自己,那么,就接受了这个赵琳吧!

猪啊,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