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闵把赵有时送回家时,已经将近十一点,小区里寂静无声,连知了都不再叫,昏暗的路灯下飞虫环绕,楼里漆黑一片。

丁士磊跟随赵有时进门,见到屋内装修格局,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又笑说:“没想到罗罗佳是你的朋友,我找人事查出她登记的地址,刚才来的时候你不在。”

战线统一完,罗罗佳指导赵有时:“以后他如果再找你,应付起来就简单多了,你就直接说,‘抱歉,我真的不记得你,翟总’,看,我是不是很聪明?”

“哪里很不错?”

赵有时坐了十个小时飞机,又累又饿,她吃过晚饭洗完澡,抱着洋娃娃倒在沙上,罗罗佳对她的举动很满意,又问她:“对了,拆迁的事情怎么样了?”

“不好意思。”赵有时把音量调小。

等到第四天,翟闵的公寓已经一片狼藉,他把赵有时打横抱进车里,不但没有将她脚上的铁链解锁,还把她的双手也用两条领带牢牢绑住,动车子说:“你姐今天出殡,你想怎么送她?”

姐姐是最好最好的人,没有人比她更善良坚强,她在三岁不知事时就已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谁也不知道玩游戏竟然会让一个小孩失去右腿,而当她醒来,全然不知道自己的腿生了什么事。

十分钟后,丁士磊的车出现在赵有时的视线里,走下车,丁士磊拧着眉望一眼远处的小区,又看向赵有时:“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居然一个人呆在外面,上车!”

她一路买,一路絮絮叨叨,像是新婚小妻子,偶尔还仰头看翟闵,笑容灿烂暖人。

当年他半路出家,二十八岁才踏足物流,进入时代集团后一直很得上司器重,原本前途一片光明,可当时儿子患病急需用钱,那是一个无底洞,他的薪水远没有现在高,债台高筑后,他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后来被上司现,他苦苦哀求,公司高层商议之后,念在他情有可原,只做开除处理,甚至没将此事传出去。

翟闵扔下筷子,捧住她的脸,低声说:“赵有时,我不是对所有人都漠不关心,我在乎你,知道吗?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你要找出大刘,我帮你找出他,手受伤算得了什么。”

赵有时哽咽,她不敢进病房,不敢去看姐姐,她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望向不远处的房间,又仰头看看沈道,张了张嘴,就是不说话。

她褪去血色,翟闵看她一眼,才说:“没有造成严重后果。”

“嗯?”沈道扬眉,笑说,“我去年刚进公司,第一个被我记住的同事,就是你姐姐。”

围观群众见这几人互相认识,赵有为又没有大碍,于是纷纷散去。沈道见赵有为不肯去医院,也不勉强,介绍道:“她就是我妹妹,周翊茜。”又对周翊茜说,“赵有为,翟闵。”

丁士磊很憔悴,说了第三句话:“你回房睡吧,不用担心明天,我洗个澡出来准备准备。”

李小姐说:“领导交代什么,助理就做什么?”

罗罗佳质疑:“说,你帮谁煮的!”

赵有时的表情有点扭曲:“……十块。”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他们个个士气高涨,每天干劲十足,早晨翟闵不到七点就醒,换他打叫醒电话把赵有时吵醒,晚上他通常十一点过后才回来,翟母提心吊胆,明示暗示许多次,都问不出他究竟在做什么,只能更加用心的炖汤给他补身体。

沈道若有所思,拍拍他的肩膀说:“不用担心,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死读书,现在也只是小员工,你已经起步很早,慢慢来。”

赵有时摆手:“不用谢我,举手之劳而已。”

寒假时间短,高中同学已经迫不及待组织聚会,赵有时才休息两天,就被蒋方瑶拎去酒店示众,指责她消失半年,一次都不回来。

赵有时大笑着告诉翟闵:“小鱼在寝室偷用电饭煲,经常把论剑偷抱回去给它煮骨头汤,华山有一回男扮女装成功闯进了我们寝室,论剑不愿意跟他走,后来小佳出马,拿拖把把华山赶出了寝室。”

赵有时忍不住扑哧笑出,车上的人全都被他逗乐,成熟女人味却淡定的反常,说:“华山……你口齿伶俐,应该适合做律师,不过我看你的面相,做律师前应该波折重重,你今年犯太岁,前不久应该生过交通事故,情路坎坷,交通事故之后你又受了情商。”

电影开始放映,蒋方瑶那头的几人走来走去,赵有时也不知道翟闵坐在哪里。她想专心看电影,可心里紧张又惶恐不安,她无法解释自己现在的情绪,归根究底,罪魁祸就在附近,幸好直到电影结束,她都没有看到翟闵,蒋方瑶失落道:“才看了一半大哥就说有事先走了,真没意思!”又挤眉弄眼说,“我刚才就坐你后两排,看你跟李解卿卿我我的,你们……”

翟闵猛地拽住落下的拖把,用力一扯,再坐起来捞过来不及反应的赵有时,一把将她抛上湿漉漉的床,赵有时尖叫,立刻爬向床沿,翟闵已经扑过去,牢牢压制住她。

“放心,我不拐卖儿童。”翟闵睨一眼她,见她拧着眉,笑说,“路有点远,晚饭可能赶不及回来,跟你姐说一声你晚饭在外面吃。”

翟闵笑笑:“……学会一技之长,不怕失业。”

赵有时好奇,忍不住问:“翟闵为什么要瞒着她,公司又没有问题。”

赵有时手上的泡沫都快干了,不由想起前几天姐姐对翟闵的评价,功利和急功近利的意思完全不同,翟闵究竟属于哪一种?

赵有时推脱,她从来没在这些人面前唱过歌,大家却十分期待,硬是把话筒往她手里塞。蒋方瑶说:“你别害羞,下课的时候你不是经常唱这歌吗,快唱快唱!”

赵有时回到家,小心翼翼开门,从门缝里望进去,家中并没有异状,等她把大门彻底打开,才见到姐姐坐在餐桌边,拐杖放在一旁,桌上都是菜,一盘鲜虾最醒目。

赵有时哭得伤感,心疼姐姐仇视舅舅,肩膀突然一紧,她被提了起来,懵懵地仰头看着翟闵,翟闵哼道:“行了,眼泪省着点用。”

“嗬,买了虾啊,我们就不在这里吃了,待会儿还要上班呢。”舅舅说,“我们找你来是有点事,你那笔钱都借了五年了,我听说小时也已经考上华大了,你们什么时候还钱啊,你知道舅舅家里的情况,你弟弟今年要结婚,正等钱用呢!”

赵有时捂住肩膀,幽怨地瞥了一眼蒋方瑶,翟闵恰巧看见她的侧脸,睫毛浓密,脸色略显苍白,他笑了笑:“不止呢,为了你,她可是一直饿肚子。”

对方打量赵有时,正要说话,屋内的一扇门突然被打开,随即传来马桶冲水的声音,翟闵步出,挑眉望向门口:“你?”

脸上温度渐渐恢复正常时,那两人的谈话也已临近尾声,杨哥说:“以后有需要随时开口,想自己开公司,我也可以投资,不用跟我客气,总之就那句话,你可以随时来我这边帮忙!”

蒋方瑶娇生惯养,从不受气,打工纯属凑热闹,哪里能忍受自己被调戏,赵有时没想到会出这种事,制服也来不及换,立刻按照小艾指的包厢跑去,刚走近就见纱帐里的人说:“你哭什么哭,多大的人了,被人嘴上占点便宜能少块肉?”

丁士磊怒吼,直视翟闵:“你缺德事做尽她都爱你,你别忘记你当年做过的事情,她到现在还蒙在鼓里!你那样对待李江,她还能放下所有身段去求李江原谅,而你呢?她在最需要你支持的时候,你和她的仇人合作,别找借口说你没用那件事换取利益,没换取又怎样,你怎么有脸和沈朗伟把酒言欢,转头再对赵有时说‘我爱你’?翟闵,你只爱你自己,你知不知道她毕业的时候只剩下几斤?我去看她,她也只能强颜欢笑,她被你硬生生地逼走,可是你呢,找了她几个月就放弃,这三年你事业有成,赵有时却背井离乡,你明明知道她在哪里,你却一次都没去找过她,她走的时候才多大?她才二十二岁,除了学校和家,她哪里都没去过,她没有爸妈没了姐姐,是你在她的心头又加了一刀,现在你又利用她姐姐的死,逼她和你见面,你明知道她姐姐对她多重要,报仇对她来说又有多重要,你怎么忍心对她隐瞒真相,就为了你自私的目的?翟闵,你有什么资格想跟她和好,有什么资格让我离她远一点!”

丁士磊说:“你当年说赵有时是你的,你现在听清楚,她不是你的,她已经对你心灰意冷,我就算乘虚而入又如何,我爱她,不会再让她为你伤心!”

翟闵没有去办公室,在停车场呆站片刻,他又重新回到车里,算算时间,他径自朝梧桐巷驶去,停在街道办事处对面的马路上,点燃一根烟,慢慢抽了起来,不停回想丁士磊刚才说的话。

冷暴力、不闻不问、死缠烂打,赵有时是不是也觉得他没有资格死缠烂打?是不是也觉得他在故意拖延时间?不闻不问三年,他如今却在死缠烂打,翟闵笑了笑,又点燃第二根烟。

赵有时在街道办事处看协议,王阿姨捅捅她的胳膊,悄声说:“价钱我们别吭声,就让她们去吵,你不知道,这次很多人都反对拆,事情搞不好有点闹大。”

赵有时问:“为什么反对?我看他们的条件也还算合理。”

“要看对象,好像你吧,你如果拿房子,再贴一点钱就行了,可是又不是所有人都出得起那些钱,他们如果不要房子光拿钱,那点钱又能住哪里?最重要的是——”王阿姨让赵有时低下头,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你不记得了,很多店铺都是违章建筑,几十年前他们自己搭起来的,还有人把住的地方也搭在店铺后面,我们梧桐巷里面也有,你陈阿姨王叔叔他们家,本来面积很小,后来自己搭出了一个厨房和半个客厅,占用的都是公家的土地。”

赵有时隐约有点印象,但她并不知道原来连店铺都是违建的,王阿姨说:“最初的时候是没人管,后来政府也来管过,但是他们人多,来硬的他们要拼命的,现在要拆迁了,这里还是重点,他们不搬不行,可是搬了,他们是得不到一分钱赔偿的,本来就是违章建筑嘛!”

王阿姨让赵有时晚点再签,等邻居们谈到高价再说,赵有时无所谓,能多拿是好,不能多拿也没关系,反正她不急于回新加坡,多呆一阵也没问题。

走出街道办事处,赵有时一眼就见到马路对面停着的那辆黑色轿车,脚步略迟疑,慢慢朝公交站台走去,她现那辆车也缓跟在她身后,却自始至终没有拦下她。

接下去几天,翟闵竟然没有再打电话给她,只偶尔一条短信,问她有没有吃饭,期间她去过两次梧桐巷,每次都能见到那辆黑色轿车停在对面,她冲动地想上前质问,可是理智始终占上风。

这几天丁士磊倒经常联络赵有时,赵有时找借口不赴约,挂断电话后她听华山说:“论剑,你情敌好多。”

赵有时扑哧一笑,把论剑从他的怀里抢过来,华山咬着笔帽,拿笔在纸上涂掉一点,说:“你说翟总也太三分钟热度了吧,现在居然不管我们,害得我又要到处找人帮忙。哎,我后天去趟外地,这个清洗油烟机的人我打听出来,他早就辞职回了老家,我这次只能去碰碰运气,如果在他那里还得不到任何消息,那你这件事就……”

赵有时低头摁手机,随即华山的手机传来短信提示音,他一看,是银行转账信息。

赵有时笑说:“这个月的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