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思量了半晌,想着自家老太爷去世时,也不过是留下十数间铺子,百十倾土地,与今日张家比不过是九牛一毛,这样分,就是三房也是极吃亏的,三弟妹竟出这个主意,竟不知她打得什么算盘。

却听崔大姑道:“不忙,这几日没见姑娘,不知绣活做的怎么样了?”

以然才答应声,退出去。

妍儿叫母亲夹枪带棒的说了一顿,并无一句可答,只得盛装敷粉,掩了脸上泪痕跟着一道前来,到了地方见过姑姑,听说表哥在外院招待男客不在内院心里才放下些,站在一边听母亲和姑姑说话,见白鹿山庄到处张灯结彩,收拾的喜气洋洋,再加上宾客纷纭,竟比一般成婚还要热闹些,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廷珑听见这话心虚,红着脸拱进母亲怀里,不依不饶的扭着身子撒娇,直把姚氏揉搓的气道:“眼看定了亲就是大姑娘了,还这么总觉得自个没长大,我可怎么放心的下。”

姚氏听老爷长篇大论的说了这么些话,就为商量自己答应下来,又想了想那两个孩子----笑道:“我还不是听老爷的,老爷说应就应吧。”

廷瑗头上话,又是忍不住想笑,半晌才想起来她胳膊上的伤来。

却见何家太太半真半假的叹了口气,对姚氏道:“何苦让咱们孩子遭那个罪,现在这样,又有什么可挑剔的?可见越是出息的孩子,当娘的就越是费心思了。”

大太太苦留不住,只好叫人送了她娘俩过去客房歇息,心里却憋气的紧,叫过方才在一旁服侍的丫头,冷声问道:“刚才客人都问什么了?”

那三个丫头一进们看见值日表挂着堂屋,心里就明白过来,方才听见姑娘的话,已是吓得一后背的冷汗,此时听见点名忙都上前答应了。

吃着饭,廷珑就在心里算计着等下做些什么,原先日日不是去上学就是帮着母亲忙些搬家的事体,如今两样都闲下来,倒有些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了,想了半晌,琢磨起山下铺子来,铺面已经定了下来,只是里面还是空的,正该收拾了,等到乔木和莲翘休完一旬的婚期,就可以开张。

大太太见她问,只道:“《淮南集》一案,牵扯进去的人几乎都蒙了抄家灭族之难,独维信幸得三弟营救,又因他是天下文士翘楚,深得人望,这才得以脱出牢笼,只是正因为如此,当今才将他拘在朝堂,不肯放他归野惑乱人心,他自己也说恐怕不到白头不能还乡了。维信回不来,身边总不能一直没个人伺候,老爷子如今健在,玉清自然在家中尽孝,等老爷子不在了,然哥儿要是能担起方家这一摊生意,她难道不上京去服侍,好夫妻团聚?”

廷珑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以然走远,心里忽然就针刺似的疼了一下,酸涩顿时在眼中弥漫开来,耳听着母亲叫:“珑儿过来。”不敢抬头,只垂着眼睑过去母亲身边。又听姚氏道:“廷玉带两个人去送送然哥儿,看着他到家再回来。”廷玉听了忙也领命去了。

以然也不看他,只拿着银子在桌面上轻磕,沉吟了下才道:“就你一个管着跑酒楼、茶楼,忙的过来吗?”

谈判(上)

正思量着,忽的心中动,笑对姚氏道:“府上少爷今年也十五、六吧?”也不等姚氏回答,不经意似地笑着对陆夫人:“他们少爷去们府上次,那学问,那人品!们大人那个喜欢呀!倒恨不能是他亲生的——可惜家芸儿早早定出去,要不就是抢也要抢到们家做婿。”

尚宽听了便点点头,刚要说话,廷瑗就在一旁道:“你不是才跟着漕船回来,怎么倒问别人你姐姐好不好?”

就听玉清舅妈道:“莫怪老爷子喜欢这两个孩子,这么精精神神的小树似地,任谁看见也要夸一声聪明、齐整。”话音刚落,大太太又接道:“媛儿,珑儿,老爷子要把你们两个留下读书,我想着家去也是整日跟姊妹们胡闹,不如安心住下长些学问吧。”

廷玉回到:“看着不少,老爷也看了说差不多够使的。”

大太太就道:“一家人,不要这么客气。”又把地上立着的几个媳妇儿一一指给姚氏,道:“这个是廷瑞媳妇儿,那年她过门的时候你还在的。”站在边上的一个穿秋香色夹裙的三十来岁妇人就款款上前来给姚氏行礼。

清芷听了就指着廷珑恨声道:“嘴巴这样刻薄,偏又能做低服小,怪不得人人都疼你。”廷珑见清芷凶巴巴的样子就一本正经的跟如意说:“瞧,这丫头嫉妒了呢,快去回老太君,汤圆可做好了,先盛一碗来糊她的嘴。”

廷珑就笑道:“姐姐也知我说的都是老成话,就别气了。”又道:“那丫头怎么还不送点心来,我胎里带的娇弱,饿着了可了不得。”

莲翘托着盒子到西厢,廷玉和以然正在窗边下棋。莲翘一向陪着廷珑上学,与他们都熟不拘礼,也不避讳,给两人请了安道:“因我们姑娘病着,明儿出门就不能送了。我们姑娘说日后离得远,恐生分了,就送块鸡血石给以然少爷治印,一时用着了,就想起小时候的情分来。”

刚刚入夏天,姚家就叫人将新下的青梅送了来。廷珑跟厨房学了腌渍梅子,亲自洗干净,逐个敲破,加盐水去涩,再捞出投净咸味,加糖腌渍,腌到皮皱时加甘草,陈皮等配料一同下水煮,再捞出拌上新蜜和桂花,罩上纱罩,搁在阴凉处风干。等腌好后,一个个色作琥珀,吃起来先酸而后清甜,口感柔韧,回味悠长,人人都道好吃。姚氏特意叫挑了大的给姚府送去,老太太听说是廷珑亲手腌制,赏了一挂玉钏,一对荷包给曾外孙女顽。

等方维信递解到了京里,张英知道以然心事重,也不对他说。一边联络乡梓同年奔走营救,一边打点刑部上下。幸亏方家有的是银子,不然,就是熬刑也要脱层皮下来。

她清楚的记得自己在海底因为氧气耗尽而窒息,而现在被一个妇人轻松的抱在怀里的处境让张涤清大惑不解,这算是又活了一回吗?在唯物主义教育下茁壮成长了二十多年的张涤清对这些玄妙之谈一向只当故事看,却没想到会有一天实实在在的发生在自己身上。

冯汝仁听了这句,不由长叹一声,道:“当初实怕张侍郎府上不肯许亲,也是为着不落空……”旋即又壮士断腕般道:“人家这话既然已经撂在了前头,要不就委屈委屈咱们毅儿吧,张家姑娘毕竟年岁还小,所谓妇教初来,娶过来再将她那些不好处改了就是了。”

冯夫人闻言大惊失色,道:“三岁看到老,老爷是没看见她那个样,打扮的妖精似的,眼里又没个上下,我是万万不能同意聘了那祖宗进门,况且张家也没说一准定了咱们丫头。”

冯大人也自是为难,道:“那又怎么办?总要试一试,我在此地人生地不熟,处境堪忧,必得有这么个靠山才好立足。”

冯夫人听了这话,知是实情,一时也言语不得。

原来,这冯家原籍西北,世代从军,他半生拼杀好容易做到从五书武将,不成想这回南边平叛西北军锋芒太露,惹得皇上忌惮,唯恐这股力量就此坐大再起边患之忧,待叛乱一平,立刻将西北军各头领打散编入各州府任职,冯汝仁也凭军功升任到安庆府镇守上,统管缉盗、河务诸事。

冯汝仁自负是见过大阵仗的正规军出身,自觉收拾区区几个江洋大盗还不在话下,初到安庆就放了一把火,将本地最大的贼巢端了个干净,余下的不待他动手,就将老巢搬去了别处,他正想着从此安庆辖下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也算是德政一件,谁知盗案又起——这回却麻烦了,这起贼寇已是将老巢搬去别处,却专门跑到安庆作案,掠了财物就跑,到别处去做良民。他无权跨府追剿,竟至上任后盗案频发只能听之任之,惹得上峰对此甚为不满,步步紧逼,他只得一边将这些年在军中吃空额攒下的家底拿去孝敬打点,一边苦思对策。

谁知这边还没有着落,一时河务上又出了差子,秋汛前朝廷下放修补河堤的银子,他不知其中关窍,只按原先在军中时例行吃三成空额的规矩,截留了三成银子入自己的腰包补这些日子的亏空,其余的都如实下放,征了民役挑土运石的修了起来,自己也偶尔到大堤走走,监察监察进度,谁知行将要完工,竟叫知府大人上表参了个滥征民役,耽误农时的罪名,年底考绩也只给他报了个末等。

他见知府大人明着给他穿小鞋不由大惊,心中惴惴,不知何事将其得罪了,连日里四下使钱疏通方从知府幕僚处打听到,却是那修河的银子惹祸——原来这一块好肥肉竟是人人都盯着的,历来朝廷放下来以后都是州府各位大人们论级别分润,知府独拿大头,最后能有个百中之一用到堤上就不错了,也不是发饷,不过一天发两个杂合面窝头罢了。冯汝仁哪里知道这些,他原先带兵,不发饷银,下头要闹兵变的,知道此事才恍然大悟,他不过新到任,也无甚建树,为何每回去堤上,都叫役工团团围住磕头,大呼青天大老爷——他发下去的可是实实在在的国朝制钱呀。

知府大人不知他不懂规矩,见他一来就将这肥水截断了,独个去收买民心,不由大怒,细细查访了一番,知道他原来不过是个边防军头领,上头无甚背景就放手整治起来。

冯汝仁打听的清楚原委,忙将自己扣下的那三成河银亲自送去给知府大人查收,知府大人收下,他刚喘了口气,想着往后能顺遂些,那吴知府竟不声不响的调往别处发财去了。

冯汝仁平白孝敬出去一笔大财,气的吐血,又肉疼的紧,痛定思痛,方知朝里有人好做官是怎么个意思,心说自己就是吃亏在上头没人照应,消息又不灵通上,可惜西北军已是叫朝廷零碎肢解了,树倒猢狲散,靠他不上;他又不比那些科举出身的文官,有个同年,师承什么的可以互相带契,如此一来不禁十分气馁,却也不肯坐以待毙。抓耳挠在的盘算了几日,又冷眼看着一干同僚如何攀附同党,终于灵机一动,生出个主意来——立意要结一门有背景的儿女亲家做帮手。

如此,忙叫人寻了官媒来家,将本地有适龄儿女的高门大户扒拉了个底朝天,最后看中了回籍守制的礼部侍郎张英家里——这张家一族在本地是著姓望族,雄踞数世,深孚众望,等闲外来官员也要蓄意结交,不敢触犯,前几任的一位知府大人都把小姐许给了张侍郎那一支的长房为媳;这张侍郎本人丁忧前已在内阁行走,又是太子属官,冯汝仁想着若能攀上这门亲,在本地有张家撑腰,就是以后调任到别处还有张侍郎在朝中依托,况且风闻张英的岳家就是现任的九门提督姚孙森大人,这姚大人与他同为军伍,若是能说上句话,与日后前程大有好处,这么一想只觉非他不可,顿时心热的不行,立时就要遣媒去说。

谁知托了几位,竟都把头摇的风车一般,只道这张侍郎府上等闲不许三姑六婆进门,恐说不上话。他不死心,辗转又找到曾来家教姑娘的崔大姑处,知她过了年恰要去张侍郎府上,忙许下重金请她居中牵线,也不绕弯子,直言说打听得张家一双儿女同自家两个孩子年岁相当,有意要同张家结亲,请崔大姑帮着探探口风,撮合撮合。

不想那崔大姑也犹豫着不肯应,冯大人见此也明白这张侍郎府上门第显赫,怕高攀不上,心里掂量了掂量,只道宁撞金钟一下,不打破鼓三千,就是能沾上些亲也是好的,日后出了什么事,他说一句话,比旁人说一百句都好使些,于是又同崔大姑说,若是成了呢,还有重谢,若是不成,寻一位张家同族本支的小姐也使得。

崔大姑这才应了下来,没过两日说张家姑娘已是定了亲,荐了张家大房的一位嫡生幺女,只说性子爽利大方,模样也好,冯家就叫她放手去办了。

谁知今日一见,大房这位小姐却绝非良配,应了,只怕要委屈儿子,不禁懊悔起当初若不是为了怕落空,也不能平添了这许多事,只提三房就好了。

思之再三,不好取舍,忽然又想到夫人方才说的话来,问道:“你说今日在张家还见了个娴静些的是怎么回事?”

冯夫人就道:“没大看明白,是跟正主一块儿来的,我拉着手细问了问,中间行的也是个‘廷’字,想来是一家子的小姐,只是不见张夫人介绍,怕是个庶出的。”

冯老爷思量了思量,道:“明知道咱们去相媳妇儿,还安排了出来见客,莫不是想叫咱们捡好的挑一个?”

冯夫人就疑惑道:“不能吧?”

冯大人只道:“叫崔大姑来问问。”

一时崔大姑来了,冯夫人也不再提张家长房的姑娘如何不堪,只道:“今儿同来的那一位小姐是庶出的?”

崔大姑因今日打了嘴,脸上就有些讪讪的,此时听她不提那事,才放下心来,将功补过似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道:“那一位却不是庶出,她乃是张家二房的嫡长女,族中排行第六,因母亲过世,无人教养,一直养在大房太太身边。”

冯大人听说这位小姐是位嫡出的,同为张侍郎兄长之女就有些心动,问道:“我听夫人说,这位姑娘十分娴静,比大房那位姑娘书貌还强些,崔大姑怎么不曾提过?”

崔大姑听这样问,心道明明是你们一味要趋炎附势,先盯上三房的少爷姑娘,不成又改说同族的小姐也使得,我衡量着给你们挑了个好的,如今倒来怨我。口中却道:“这位大房的姑娘平日里看着也还好,今儿也不知怎么了,我瞧着,保不准是怕府上看低了她去,特意打扮的,用心倒不坏。”

那冯大人不理这话茬,又问道:“这二房不大出来走动吧?我往常竟没听过?”

崔大姑已是有些听出这冯大人的意思,不便表态,就拿捏着回道:“张家兄弟尚未分家,家业都是大房打理。”

冯大人就‘哦’了一声,随即叫人送崔大姑回去歇息,等崔大姑走了,才喃喃道:“也是嫡生的呢,一样的亲侄女儿,聘二房的不聘大房的,总不至开罪了三房吧,咱们丫头的亲事也还可再提,若是像你说的,那张夫人看待咱们丫头十分不错,可不是一件大喜事吗?”

冯夫人比之正主也更喜欢这位举止娴静和婉的,见自家老爷见识高妙又善变通,十分服气,只道:“那我这就打发崔大姑去说?”

冯大人一挥手:“不忙,着人再去打听打听这二房是个什么情形。”

冯家新落户,也没有本地的三亲六眷可互通消息,不过是放出府里的老妈子去张家邻里打探打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