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刘师兄遣人来请,贾环安慰彩霞几句,连忙走了。

十里长亭外,长寿忍着伤心与父母兄弟离别:“环哥儿,我不在家,我老子娘和姑妈就全托你了。”

次者又命宝玉点,宝玉并不在意,执意道:“太太和姐妹们都在这里,哪里轮着我点了。又不用上学,还有得戏听,孙子已是喜出望外了。”

的确,即使考了第一名,在船云书院也不够看,“只是多少还是给师傅丢人了。”

贾政默然。

“哪里敢劳动姐姐们。我待会子回去让我婆娘下些面条就行了。”倪二慌忙站起来摆手,知道长寿在贾环面前情分重,就义愤填膺道,“正是说呢,我们这些外头人常说,三爷虽然年龄小上很多,那沉稳大度,比那好些年长许多的少爷强多了呢。偏偏做老子娘的个个心肠偏。然而我们小人物的见识,以为太太们不过吃喝上偏待一下就罢了,哪里想得到上面会如此找三爷的麻烦?”

“舅舅舅母身体都很好,就是想念你的紧。还托我带了好多东西给你。”贾环一边拉着长寿参观一边与他说些家常里短,劝他道:“要我说,念书也不记在一时半会,多抽时间出了走走,见见人,不然,累病了反倒得不偿失。”

“等着你们的孝敬,为师一口水都不用喝了。”知道贾环过这边来,多是所图的,此刻真听到这话,田江海声音冷下来了,“为师就是一辈子不入科场,就是杏榜的鼎甲,几个敢在我面前摆个谱?就你这样子,还想着发达呢。若是你们见得着临江会的新科进士,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井底的青蛙!”田江海虽然略同情一下他,也叹他对表兄情谊深,看他为了发达才应酬自己,哪里有好脸子给他看。

“为师的心思,是你可以揣度的吗?”田江海板下脸道,“你真不知道?”

贾琏不敢不应,连忙进来,惊道:“环儿,你如何磕伤了头?快快起来。”于是上前拉他,“你也是太实心眼儿了,真正是个孩子。”

“正是。昨日也多亏了他,田少出了不少银子不说,且免了定钱。”贾环想着原著里貌似有个醉金刚倪二的,是个有几分侠风的地痞,好在兔子不吃窝边草,倒是不怕的。

从没有感觉过说话这么累的,贾环低声跟自己的糊涂妈解释:“我们这府里的东西,到时候都是琏二哥哥的,到时候我和宝哥哥不跟着老爷出去,难道留在这里天天给大太太请安?”

贾琏非常好的刚好醒了,归位。宝玉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想是跪久了头晕,跟宝玉的小厮连忙扑过去道:“宝二爷,可怎么样了?”又咋呼着要请太医,见二爷坚决摇头才罢了。

奈何宝玉虽是个好为人师的,却没有诲人不倦的耐心和毅力,忍不住就着贾环下巴摸一把:“真笨!我一遍就会了!”听到弟弟问“二哥哥比大姐姐认得还多?”头耷拉下来了,等到贾环再问“三姐姐呢?大哥哥呢?”才奋起维护自己的形象:“大哥哥除了孝就要考举人啦,自然认得的多些。他小时候还没我认得多呢。”

他生长于民国,没进过私塾,没学过国学,诗词歌赋等于零;他曾辗转求学于京沪,却只学会了用白话文写信,只记得弯、吐、斯瑞,只晓得水的方程式,只知道地是圆的而不是方的;他没学过三十六计孙子兵法,不可能建功立业;他没通读二十五史,不会宫斗和倾轧;他家三代单传,轮到他爹虽有几个儿子,也只娶了一个老婆,没机会让他见习宅斗;他的确是地主之子,却只知道春耕秋耘,夏收冬藏……

贾环看着王夫人的脸色,觉得自己心情愉快了,连忙答应了。

“我就知道,环儿素来是看重兄弟姐妹的。”贾母忽然想起一事,“有不少人家问你娶亲没,你老太太可曾有什么看中的姑娘?”

“祖母忧心祖父,并没有提到这里。况且若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岂不是耽误了别人家姑娘?”

“太爷的病竟然更重了?上次去不是还说有望好转吗?”贾母也大吃一惊。

提到代儒的病,贾环就满面愁容,“医生说是要先备着寿材,冲一冲也好。”

“怎地会这样?只是环儿,如今好女孩子不好找,也要先慢慢样看,走完礼数也待几年。你可喜欢什么样儿的?早些说,叔祖母也好帮你留意着。”

贾环愣住了,按说贾母没有这么好心的。

“环儿还小,原是不急的。”王夫人却是看明白贾母的意思了,连忙开口打断,又道,“环儿要是忙着伺候太爷,也可以先回去。”

贾母大怒,连我说话的时候你都敢插嘴了:“他不过是不懂罢了。女孩子不看家世的话,性情不过就那几类。比如说,我们家这些表姐妹,你更欢喜哪一个?”

“表姐们我虽然不常见,也知道出彩的很。孙子哪里敢评判?”感受到贾母在自己手上握了一下,贾环明白了。原来是府里没有人愿意出头得罪王夫人,找自己做恶人啊?不过这也符合自己的原意,“只是老太太说,女孩儿家世不重要。孙子不敢辩驳。只是圣人常说,婚姻者,结两姓之好也。家世低些,子弟本分,原没什么。有些寒门女儿,连世家的嫡女都比下去了呢。”想想秦可卿吧。“只是若是那家教一般,养出个除了闯祸犯王法百无一用的儿孙,那家的女孩子再好,也是不好要的。孙子能力有限,哪怕选个没一点兄弟帮衬的孤女,也比将来替她娘家收拾烂摊子强。”不好意思,王夫人心中得意的儿媳妇儿候选宝钗,她的哥哥身上正背着官司呢。

话已至此,即使偏心如王夫人,也要想想自己的宝贝儿子有没得本事一次次替薛蟠摆平人命官司了。贾母也连连点头,她之所以选择黛玉,除了心疼黛玉,怕她嫁出去吃苦外,也是不想让宝玉有个犯法的大舅子。至于湘云,贾母对她行事是喜欢,但是作为宝玉的妻子,就不大对了。宝玉性格够直,湘云又憨憨的,最起码玉儿还知道操心呢。

贾政更是对宝钗家的家教产生了怀疑,在临走前跟贾母交底:“儿子想来想去,若是想宝玉往正道上走,不如选个投脾气的。”

临江会,是新科进士们正式入职之前的最后一场诗文会,一般在京有名望的非官职人员也会受邀参加,比如田江海。贾环虽然算不得士林名流,凭着刘时谦师弟的身份,也参加两场。今年的临江会,却是以进士身份最后一次参加了——只要往后他受了国家的官职,按潜规则,不可能再参加下一刻的。

贾环虽然不在鼎甲,这二甲第七的名次也不算太坏,往后尽可以挺直腰杆说话。而船云书院今科也很是长脸,同时出了一个榜眼公和两个传胪,其他比贾环名次稍逊的庶吉士们也有好几个。刘时谦看着贾环同其他进士一起敬鼎甲们酒后,悄悄跟贾环道:“你们世兄弟反成了内兄弟,怎地不多敬你未来的姐夫一杯?”

旁边有人听到了,免不了起哄道:“咱们魁首和贾兄弟真是好缘分,一杯哪里够?”

贾环脸皮还算厚的,王兆文当场红了脸,少不了被闹了一会。王兆文不胜酒力,一会子酒倒了,众人便托贾环照料魁首醒酒——也是知道他家祖父不好,体谅他怕烦的意思。

这次聚会操心主持的是船云书院的那位榜眼公张贺倍,刘时谦也不客气,直接悄悄叫了他过来:“环儿家里离不开人,这里你帮忙遮掩着。”

“师兄放心,兆文兄等散了后我遣个妥当的人送到王府。”榜眼其实长了刘时谦上十岁,只不过拜师入门时间比不得跟着山长长大的刘时谦,故只有以师兄呼之。

贾环还认为自己早退不好,刘时谦却知道贾环悄悄溜了不是什么大事,道:“看你脸色青成什么样子?早些回去吧,当心闹酒。”

张榜眼也劝道:“小师弟,你回去和师兄多聚聚也好,师兄眼见着就要回湖州,往后见面就难了。”

这六七年来,刘师兄一直带着自己,而自己还没设想过两人分别的事,故回到酣园贾环还是晕乎乎的:“师兄,怎地好好地你要回去了。”

看到贾环都困得睁不开眼睛了,刘时谦让锦儿打了水伺候他梳洗了:“好生睡一会,旁的等醒了再说。”

贾环是给纵得无法无天,也有了些酒,自然不肯依着刘时谦的哄:“你先跟我说怎么回事?张贺倍开玩笑吧?好好的你回湖州做什么?”

这还真是奇了怪,你也知道人家是回自己的地盘,难道还要长留京城不成?只是他们并没有想到这话说的不是,刘时谦还无奈的解释道:“师傅派我在这里本来是为了教你学问的,也怕别人欺负了你去。如今你已经是得偿所愿,贺倍功名够高,为人很厚道可靠,有他在,我回去了你也不怕的。”

“可是师兄不用打理京城师公的产业吗?”贾环想来想去,这个借口也挺烂的。当初刘时谦被留下来,教师弟、打理产业是假,监控京里弟子不借着船云书院的旗帜做事是真,如今帝位已定,人家刘时谦功成身退原是常理。

“三月间师叔就来信,说师傅得了奇病,让我回去。你殿试已过,我也要赶紧回去了,师叔不知急成什么样子呢。”原来田江海学问人情世故都通,偏偏家常事务都处置不好。平日里依赖的大师兄一旦不能管事,他只顾派人到处寻访名医,哪里管得了庶务?也难怪刘时谦着急了。

师兄都为了自己拖了这么久,再说不许走也是不好的:“那师兄几时回来?”

“几年前局势太混乱,我在京城不过权宜之计。如今没什么大事,我却是不好回京的。”船云的再传弟子中,唯有刘时谦是默认的留守书院。作为书院的继承人,长期脱离根据地肯定是不行的,况且你没了教师弟读书的名头,赖在京城,想当船云书院的代言人不成?因此即使陆山长无事,刘时谦也不得不回去。

“表哥走了,师兄也要走……”喝醉了的贾环不由自主说了真言,往后有了什么事,更没得个商量的人了。即使船云一系子弟不少,有谁能像刘师兄这般肯耐心的。

“其实要我说,你若不想入阁拜相,跟我回书院也好些。早晚看上峰脸色,哪里有自在看看书,教教学生的好?”船云书院说不上有钱,也小有产业。估计这回要被师傅抓苦力,再也没得京城这闲散时光了。

贾环本来是个没多大志向的人,好吃好玩,受人尊重,有热乎乎的一家子,就是神仙般的日子了。刘师兄也是为自己好。毕竟留在京城为官,有的是操不完的心,旁人为的是高官厚禄,可自己只想小富即安,原没必要强留在京城的。可是“我祖父祖母年纪大了,于情于理,我不能弃他们而去。况且我阿娘和姐姐尚在京城,我不太放心的。”

“也好,左右你祖父病笃,你好生伺疾便是,也没太大问题。”刘时谦摸着贾环的头发,心里很心疼。

贾环却是大惊:“皇上已经践祚,师兄是说还有大变故?”

“你忘了上皇还在了?故义忠王,忠顺王给今上那么多难看,圣主还很是友爱。只是上皇春秋已高,一旦弃群臣而去,你看看新帝会如何?那才是真正的洗牌呢。京里只怕好些往日里依着两位千岁横行不法的世家少不了倒霉的。”这也是刘时谦不放心离开京城的原因之一。

贾家,恐怕也在其中吧?贾环翻来覆去睡不着,虽然看贾府的人不爽,也不想给他们陪葬,可究竟是生活过一些时光的,晓得他们大难临头,到底心里不太舒服。

刘时谦看他不开心,也歇了话头,把他往里面推推,自己脱了外衣鞋袜一同躺着:“我这月底就走了。”

一句“这么快”炸在贾环的喉咙出不来,哪里还记得身在哪里?过了好久,感觉师兄紧紧地搂着自己的胳膊,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却下意识的忽略。

第61章丧事与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