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如今年纪大了,喜欢儿孙绕膝。环儿虽然木了些,我却是不敢做主的。”怕是不太好贾政当然是不愿意的。他现存的儿孙中,唯有贾环最得他意,吃亏就吃在出身太低上。就算是如此,在他眼里,怕是将来贾环的前程比宝玉差不了多少呢,更何况赵姨娘是他心爱的女人,也不想让他们母子分离。只是贾政素来极讲礼法,也不好驳了伯父的面子,只好拿贾母当借口。

“我前晌听了那个事,雇了个马连忙跑过来回赵大爷,哪里顾得着吃饭?”倪二一手抹下脸上的汗往地上一甩,“一路上我又是急又是气,真正是为咱们三爷感到不平!”

且不说贾环上辈子都见了不少世面,就是刘时谦,也对屋子极有研究,见长寿喜欢,就接口道:“你若是喜欢,到这边读书也一样。毕竟这里离京城近些,省的每回请教刘师兄还要跑很远。”

“啧啧,显见是嫡亲的表兄弟了,一见面就背着人嘀嘀咕咕的。连师傅是谁都忘了。”来得不是田江海,又是哪个?只见他握着几颗海棠果在手里晃着玩,眉眼之间尽是得意,“说什么私密话,还不给为师听听?没准为师一高兴,赏你个极好的美人呢。”

“徒儿不知。”贾环很郁闷,他虽然两世为人,还真没摸过秤,哪里知道有多重?“不知夫子问这做什么?”

王熙凤见状倒是不敢碰贾环了,只好提醒王夫人道:“环兄弟头都流血了,琏二爷那泡尿还没撒完。让老太太、太太忧心,岂不是我们做小辈的罪过。”

贾环想着自己不太懂这里珠子的行情,就拿了那些金银多些的东西预备出去当。恰好第二天田夫子仍说放学,也免了请假这桩麻烦。

“我只有这一个哥哥,到时候出了府,也就我们相互照应了。何必非要填二哥哥的不是?”尤其是我指望着他养活贾政。

话说贾环自穿到红楼里,尽管装嫩的次数不少,大多数情况下还是自以为是成年人。每日里如同被监禁一般拘在府里,且看很多人的冷眼——大多人以为他还小,不会看人脸色的,他一时兴头出去,差点被拐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生理上的年龄是三岁出头,暗自后怕,如是长寿或自己被拐了,,围绕着“惜时”这个话题足足说了一刻钟。说得口干了,那杯茶润润嗓子,准备再以“刻苦学习”为话题接着说时,却发现最大的那个一盘着腿坐着睡着了,小的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走到翻着角落的小课桌上,唯有一个衣着锦绣,面如美玉的男孩子还跪着听他演讲,脸上却汗珠子不住往下滚,夫子自然大怒。

贾环再次狗腿:“二哥哥,你认得的真多。”这倒不是假话。这书是元春今天新教他的,宝玉不过一个三五岁的,一下午居然认得了二十来个字。现在指给贾环看,倒有十七八个是对的,果然是天才啊。

第1章楔子

到底不曾介绍那名王博的才子有何喜好,贾环心里愈发好奇,让长寿去打听。长寿道:“要说这湖州王家,这几代子孙极是出彩的,就最近五代,都出了20多个两榜进士。王博的小叔父还是榜眼公呢,现在翰林院做讲学。前科的探花郎,就是他的族兄。”

这就是传说中的书香门第?贾环惊讶了。皇亲贵族都算不得什么稀奇的,像这种家里进士如同韭菜一样一茬一茬生长,满打满算,全国能有几个这样的家族?他决定了,无论刘师兄如何回避,一定缠着他说新闻。

赵姨娘自然在第一时间知道了儿子考试顺利的消息,满心鼓舞,伺候王夫人时脚都飘飘的。王夫人道:“真是小家子见识!一个童生什么稀罕的?老爷养的清客都不知多少举人老爷呢!”

贾政却是受了刺激,次日一早就叫来宝玉考察他的学问。贾宝玉先是悲痛秦钟去世,接着林妹妹远别重逢,只顾得叙旧了,家里又闹哄哄的准备接驾的事,哪里有心情考虑上学的事?贾政气的当场就给他一巴掌:“你这不中用的东西!成日家只在内帷,全不想一些正经东西。”

宝玉忍着眼泪不敢强,王夫人连忙拦着道:“老爷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又对宝玉道:“还不给老太太请安去?老太太该念着呢。”金钏连忙拉了他仔细整了整衣服,打水来再次洗脸梳头,且悄声道:“好二爷,千万别让老太太看出来。”这也是怕老太太动怒,大家日子都好过不了。宝玉点头应道:“放心。”

“我早晚气死算了,保重自己做什么?”每次想到自己小儿子不亲,大儿子死了,唯一的一个儿子又不上进,贾政就忍不住揪自己的头发,“你看这孽子,只管吃喝享乐,浪费米粮!莫不成将来一辈子靠着府里做二少爷?”

王夫人也滴泪道:“老爷何尝不是爱子的心肠?我也想着宝玉上进,只是宝玉生下来就不足,好歹等他身子骨结实些了再下场。老爷只看着珠儿的份上吧。再一样,每每宝玉头疼脑热,老太太都焦心的很,宝玉若有个不是,惊动了老太太,却不是我们的不是?左右我们家也不愁没官做的,老爷何必心焦?”

“妇人之见。”贾政冷哼一声,却是不屑于跟她解释。到底贾政年纪也大了,心里着实心疼宝玉,也舍不得真累病了他,加上母亲,妻子偏帮,只好罢了。“往后他若是没了立足之地,你们才心满意足了。”

自从贾环出继,贾政就不曾给过王夫人好脸色,此时更是毫不留情的批评,王夫人忍着羞辱,伺候他前面去了。

最近荣宁二府唯一操心的事就是给元妃盖省亲别墅,只是贾政素来不理庶务的,开始确定了大概别苑的地点,推荐了一个好的造园子的师傅,就万事不管了。因此贾环过来求见的时候,贾政正在和清客讨论江南的园林。

“明年可要入场?准备的怎么样了?钱可够用不?”贾环磕了头,听得贾政问他,只好一句句回了,看贾政一直不遣散清客,只好硬着头皮道:“儿子从号里出来,听太爷说,府里打算造省亲别墅?”

以为贾环也是想看热闹,贾政面露不悦之色,总算是记得这死孩子是别人家的,勉强压住了火气:“你虽则中了个童生,却也该知道个天高地厚。往后更加倍用心学问才行,怎地就如此浮躁,只想着逛?”

“儿子现在每天都去刘师兄家请教学问的。今日问老爷园子的事,却是另有原因。”贾环连忙谢罪,又道,“不知这园子选址在哪里,统共造价几何,银子从何而出?”

众清客听的是家务事,也就借故出去,贾政才道:“你问这作甚呢?”

贾环叹气:“非是侄儿多事,只是外间有小人传言,碍着府里颜面和宝哥哥的前程,才向叔父多了个嘴。”称他叔父,就是为了提醒他,贾府的钱跟自己没关系,后面的话全不是为了自己利益。

“却有什么说法?”贾政冷静下来。

“外间有人说,府里看着光鲜,实际上都是空架子,账上没得一分钱,如今泼洒着银子,全是因为发了林家的外财呢。”

“真是岂有此理。你就看着他们编排府里?”贾政只管花府里的钱养清客,还真没注意府里的财政状况。

“他们自然是胡说的,只是那些小人惯会捕风捉影,说三道四,倒是有不少人信了。名不正言不顺的,侄儿实在不好说的。”贾环抬手擦擦汗。

第45章流言

贾政素来是方正君子,听说这话,当下就要求证事件的真实性,先是问贾琏园子的预算,贾琏自然往虚里报。贾政虽然不理会家务,却并非是“何不食肉糜”类的人物,多少还是知道自家的预算滴,当下摇头道:“虽则是圣主和祖宗的体面,为着面上好看,掏尽了家底,也未必是好事。”接下来又问账上的钱,因当时就可以查账,贾琏不敢扯谎,就老老实实报了实数——他可不敢把林家的银子当做自家的算在里面:“这些是当下可动用的黄白之物,府里另有储蓄,也可折现的。”

“这可是不妥。统共账上只有三四十万,园子都要近一百万,便是往后府里不过日子了,剩下的几十万的缺口却往哪里找补?”说归说,那些可以折现的古董是祖宗特意留下用来救急的,再没有拿来锦上添花的道理,贾政还真有几分相信外面传言有点影子了。就带着贾琏去同贾赦商议。

贾赦也傻了眼,他也是个只管花钱不晓得入账的,他当然不想把自己名下的财产花光,置换成不能说不能玩的园子,只是也不敢提出不修园子:“娘娘的面子不能不顾。说不得我们各房拿出些私房凑着。”

贾政本意不想烦扰贾母,就找来王夫人问二房的私房。王夫人虽比不上邢夫人一毛不拔,却也说的上是只进不出,就说了许多艰难。贾政懒得操心,也歇下了修园子的心思:“既是如此艰难,何必买那个虚面子?我回了老太太就是了。”

王夫人满心想给自己女儿争光,也想接着省亲抬高自己位置,却也不敢出言反驳,更不敢提出跟凤丫头商量好的挪用林家财产的法子,只好寄希望于贾母。

贾母果然遂了王夫人的心意:“你真真是胡说!好容易圣上的恩典,有几两银子的都操心接驾,你倒是把机会往外推!我们倒是好过了,却把宫里娘娘的脸面往哪里搁?”

“非是儿子不愿意孝敬娘娘,委实是顾了光鲜,顾不了饥寒。”贾政是被那句“发绝户财”给刺激了(那句是他要人出去打听时听到的)。

“我们这样的人家,银子倒是次要的,倒是面子上的一样都少不了。实在没钱,我老太婆还有些棺材本儿,先用着就是了。”即使没有外人,贾母也不好和自己这不懂实事儿子说女人内宅的生活智慧,自己家几个丫头也眼见到了对亲的年龄,本来府里的男丁没有一个撑得起家的,爵位一降再降,在说亲方面自然有劣势。好容易出了个贵妃孙女儿,自然要从分展示出公爵府的底子,以求让以后孙女儿婚事上的利益最大化,至于孙子辈的的婚事,只求取个得意的媳妇,利益的话,不指望。

贾政连忙赔不是。

贾母才叹气道:“我一般年纪的人了,难道还想图个什么?为的是咱们家大姑奶奶小小年纪伺候贵人,何等辛苦难熬?如今好容易有个结果,却没得一儿半女傍身。别的妃嫔便是没有子嗣,外面娘家也可以引为臂膀。我们家门寒薄,虽然不能帮贵妃什么,也只能尽自己所有罢了。”

贾政本来想说府里安分侍奉君父便是为女儿分忧,看到母亲如此伤心,妥协了:“都是儿子没用,让老太太这般年纪尚为子孙操心。”

后来还是决定先挪用林家的钱,贾母没有几十万两银子是一回事,另一方面也是为黛玉着想。黛玉父母双亡,也没有兄弟,实在不好说个门当户对的。即便是有人不计较,愿意求聘,将来自己两腿一蹬,自己独女留下的女儿没得人撑腰,唯有随着别人欺负的份儿。加上宝玉和黛玉亲和,贾政又疼爱贾敏,最好不过的就是两个玉儿凑做一对儿。也是按贾府的状况,往后肯定还不上这笔账,王夫人再不喜欢黛玉,为了自己女儿花了林家的钱,就没得办法拒绝林黛玉进门。而黛玉虽则失了嫁妆,若是能换得将来大姑子小姑子的体面和提携,宝玉夫妇自然不会过得太差。

贾母的算盘王夫人自然不知道,她已经被林家巨额的财产迷昏了眼,只顾得欢喜了。

贾赦夫妇是无所谓,花的不是自己名下的钱,也不是给自己女儿争面子,左右将来还债的是二房,现在自己没准还有便宜占,何乐而不为呢?

民间小儿最近流传一句顺口溜,“刘备借荆州,林女入贾府”,多方打听,却不知道这句话的出处,贾政坚决反对:“用了外甥女的钱,将来要省吃俭用的还出来,仍然被外人说的难听。”

贾母脸色不大好了:“自己亲戚,一时周转不开,转借也是有的。却不知是谁乱说什么难听的了?”她选择性忘了即使是老亲,能周转个上十万两就不错了,更何况这借款周期那么长。

“因为玉儿的嫁妆,外面好些人说了不该说的话,儿子也不敢回老太太。”贾政苦笑,“虽说是清者自清,宝玉将来还要入科场,传出这些话与他前程有碍。”

“姑爷给玉儿留了多少东西,官家那里都有记录。拿起子眼红没见过世面,专爱诽谤别人的,找出来好生教导!”贾母怒了。

“流言往往生于无形,要查还要他们查得到。”对于刘时谦担心他导向舆论的事情败落,贾环不以为意。

“你还是省省吧。真查出些什么,有你受的。”倒不是对他无中生有恼怒,刘时谦恨恨的拍了他的手掌一下,“这事你管不管无所谓的,何必冒这个险。”

“怎么无所谓?林姑父留了那么多银两给林姐姐。满府上下每一个人见者钱怎么进去的,光惦记着林姐姐怎么吃他们用他们的。做尊长的欺负一个孤女,真有脸面的。我这不是伸张正义吗?”贾环赔笑道,接着学起了舌头,“看那林姑娘,眼珠子尽往天上看了。白吃白住咱们家,倒比咱们正经姑娘还会摆千金小姐的谱。你听听,没主子们的默许,那个大胆奴才敢这么编排主子?”

“我常听说,你那林姐姐待你倒是一般,你如此肯为她出头,可见她必然是颜色极好了?”刘时谦挑起了眉毛,因贾环真一副自己是行侠仗义的侠客一般,当场笑场了,上前就拧他的脸,“老实说,中间有什么弯弯肠子?我倒是不信你变得如此热心肠了。”

“我这般费心费力,自然是有我的缘故。”贾环挣脱了刘时谦的魔爪一个打滚跑得老远,“只是师兄一吓唬,我做师弟的胆小,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