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歌闷闷哼一声,撂下银碗,破罐子破摔:“不掷了不掷了,算你赢。”

来人玄青衣袍,玉冠博带,腰间一枚赤金麒麟,丰神俊朗,器宇不凡。

“方才宫宴你在我身后,可曾见我身上落下什么物件儿?”佩兰问道,素净面容满是焦急。

无人惊呼,无人取笑。

“说。”

宇文序也压了嗓音:“好,原是它配不上你。”

佩兰本姓章,原非宫中奴婢,乃是成太后母家一位正经嫡女,父母早逝,成太后怜她孤弱,自小接到靖远侯府养着。她也不端表小姐的架子,日日侍奉成太后衣食起居,倒比侍女尽心尽力,早在雍城便是成太后身边最为合意之人。

沙沙两声短促响动,大掌扯下一方小小锦缎,艾绿色,鸳鸯垂柳,暖香融融,宇文序也不看一眼,随手扔了,迫不及待拢上椒乳。

“启禀陛下,秦宝林并非宸妃娘娘所推。”

朱门霞光次第开,声声通传由外及内,南婉青忽地忆起“长虹贯日”一语,虽不吉利,此情此景倒是十分贴切。1

虽说出了伏,秋老虎来势汹汹,实在闷人,南婉青怕热,胃口不佳已是常态,往前不用饭尚且吃吃点心,如今却是点心也不入口。1

郁娘战战兢兢禀完话,才松的一口气又被塞回嗓子里。

“宸妃娘娘还真是大方。”

宇文序长臂一伸,揽上杨柳腰:“你让我自重?”

也许会有很多人离开,也许还有人愿意等候,无论各位小天使的选择是什么,我都接受并尊重。

圆头靴挖云盘金,踏上莲花片影,宇文序停住脚步。

《孙子兵法?作战篇》。

倘若南婉青心怀不轨,昨夜大可冷眼旁观,何必费尽周折救他一回。况且深宫妇人,手段毕竟有限,最多变变戏法向他投诚,以求庇佑。

玉手搭上男人半握的右掌,轻轻一拽。

彭正兴未及应声,余光瞥见一片银白拂过身侧,宇文序步履稳健,衣袂生风。

“我并非怪罪的意思……”随随连忙放下腿,双手拽南婉青起来。

汪沛舟何曾见过如此泼辣不讲理的人,再加上布局失算,心神难定,噎得说不出话。

火星四射。

汪沛舟四女儿,汪云雁。

宇文序饮下小半盏,迟迟开口:“都退下罢。”

——曼妙的身形,白狐狸的脸。

水中央清波潋滟,烟雾迷蒙,南婉青乌发披散,一角香肩若隐若现,身后和衣侍女手持犀角篦子,不紧不慢地梳理发尾。

南婉青称了心意,小楷玉笔也缠绵舒缓,“君子”二字的最后一横,扫过宇文序肉粉的乳尖,引起身下之人一阵战栗,喉中溢出低沉的呻吟。

“云锦八匹——”

《世族志》是宇文序命勋国公白继禺、礼部尚书孙鸿远等人编撰的典册,用以排列大齐门阀世家等级。楚亡齐立,新封王爵与前朝旧臣分庭抗礼,势同水火,而宇文序有意扶植寒门子弟,因此命人考据渊源,对朝中勋贵进行全新评定。1

如何招惹了宇文序?

“嬷嬷见多识广,烦劳替本宫看看,哪一日会栽下去。”

游廊黛瓦,粉墙拓郁离,长卷竹影阴阴绿。

玉面桃花色,月洞门一道青碧身影,不逊漫山苍翠半分亭亭。

两个年纪约莫四五十的婆子,衣衫是粗使奴婢的样式,一人靠墙饮水,一人坐地扇风,都止了动作,齐齐看来,惊得说不出话。

渔歌厉声呵斥:“这是宸妃娘娘,规矩学都到狗肚子里了?还不快快跪下!”

青衣人嫣然一笑,温婉大方,略无怪罪之意。

二人却如撞了鬼,唰地一下失了血色,沁出满头豆大的汗珠。手也不知往何处放,噔噔噔嗑起头来,口中翻来覆去说着“娘娘金安”、“娘娘饶命”,又是见礼又是求饶,哪还有适才手眼通天、能说会道的模样。

“谁说的‘不下蛋的母鸡’?”言语轻柔,一如春光懒困。

年纪稍大的婆子当即直起身,指了身侧人:“是她这烂嘴的胡说八道,娘娘饶命,与奴婢万万没有干系。”

情急之下依然字正腔圆,中气十足。

另一人不敢辩驳,只尖着嗓子一声又一声地唤“娘娘饶命”。

“原是这样……”南婉青眉目舒展,点了点头,状似恍然大悟,“都给我按住了,拖走。”

回廊尽处便是望仙台,九曲之中最末一曲斜出太液池,工匠于此修筑水榭,名曰“一镜芳香”,叁面临水,四面开阔,最宜赏荷纳凉。

“本宫最后问一回,”就着红釉茶盏吹开缕缕热气,南婉青饮了叁四口,慢条斯理,“谁说的‘不下蛋的母鸡’。”

水榭备有茶水点心,以便贵人经行游赏之余润一润口,垫一垫肚子。

两个粗使婆子都堵了嘴,五花大绑,独留颈子尚可转动。稍老妇人“唔唔”叫,使尽浑身气力扭过头,朝另一人挤眉努嘴,眼白都要翻过去。

水榭残荷,哭声凄恻。

“娘娘,东西取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林中快步走来一人,正是渔歌,手里不知攥着什么物件儿。

雪白圆润,小了拳头一圈。

一枚鸡蛋。

南婉青笑吟吟把玩,左手晃过右手,怎么也看不够。

下跪二人虽不明南婉青此举何意,却也听闻不少这位宸妃娘娘的荒唐事,禁不住抖如筛糠。

“你,过来。”南婉青纤指所示,那名指认他人的老妇,“松开她手腕的绳子。”

“多谢娘娘恩典,多谢娘娘恩典!”老妇如蒙大赦,一步一叩首,膝行至南婉青脚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南婉青只笑道:“你觉着她那番话是对是错?”

“错,大错特错,错到姥姥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