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二太太和大老爷大太太一门心思给孩子起名儿的当儿,官杆儿又轻而易举地从后院小伙房偷了一只小母j。这只小母j当然是准备杀给二太太吃的,笼子里有八只,都是高鹞子找人从四邻八乡花钱收上来的。

绢子说的都不对,他的名字当然不叫光杆儿,也不是放牛的,放牛的是老五林。官杆儿放的是驴骡子和马,这比牛要难放,所以有一个成年人跟着,而官杆儿只是个小放牲口的,跟梢儿。

大太太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心里却觉得委屈,这还不都是顺着你的念头?这会儿又当好人。但是大太太应该把这件事落实下来,她说,咋着?要不再把忠儿抱过去跟丝红睡?

官杆儿大声争辩,我不嫖,我只是看看那东西什么样。

保和堂的杀猪刀成了杀人凶器,杀人犯郭氏兄弟是保和堂蒋家的佃户,被害人赵铁手与保和堂蒋家素有仇怨,这样一罗扯,保和堂和人命官司就有必然联系了。

高鹞子跟牛旺说,你带两个好手去保护大老爷和大太太二太太,这边有我。

二太太说,这么着都把孩子惯坏了。然后又对亭儿说,还不赶快谢谢大娘。

是不是要请两桌酒才好?大太太问。

关于二太太是否怀孕的话题应该暂时告一段落,这完全是一件用不着立时分辨真假的事,要是二太太在跟前,二老爷也许压根就不会提这件事。二太太和大太太以及所有女宾都在菊花坞那边,男女不同席。问题是二老爷既然坚称关于二太太怀孕这个话题的真实性,下面就应该顺理成章地做些补充和交待。

现在这一切都打在一个蓝底碎花面的包袱里了,二太太要用它赎丈夫二老爷的命。

二太太从屋里出来,冲着一伙蒙面强盗说,我是保和堂内当家的,你们是哪一路神仙,请带头的站出来说话。

蒋大老爷晴日不到我这儿来,这会儿场子里还热闹,去下两注?保准好运气,勾八哈哈大笑,多少带有一点戏谑的口吻说,对了,蒋二老爷正在看宝案子,给山外的胡老爷看,人家的彩钱开得不少,蒋二老爷这两天挣了不少彩钱,要说蒋二老爷看宝案子那是头一份,看得准算得清,又会叫轻门,真是没得说。

爷爷的孙男嫡女们包括我在内之所以能听他讲下去,无非是因为那八个碗八个碟的席,那里面不但有猪r羊r,还有jr,这是我们感兴趣的。那时候我们除了肠子干瘪之外,浑身上下全是造反革命四个字。那八个碗八个碟的好东西,最终只是一种想象,因而更激发了我们对地主剥削阶级的切齿之恨,于是爷爷兴致勃勃的讲述被我们时刻保持着无产阶级革命本色的孙男嫡女们再一次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并且对他进行了严厉的批判,然后除了红卫兵便是红小兵的革命阵线一哄而散。爷爷坐在小板凳上发呆,然后他看见了我,说,活儿,你为什么不跟他们去贴大字儿报什么的,站在那儿干什么呢?我咽着口水跟爷爷说,我想吃那八个碗八个碟子的r。爷爷就突然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下巴上一撮花白的山羊胡子随着脸肌的抽搐,一抖一抖地发颤,我分明看到有两颗浑浊的泪珠儿从他那双暗淡无光的小眼睛里挤出来。爷爷当年就是在保和堂的长工房,他一生值得回味的恐怕也是保和堂长工房的事。我坚信爷爷没有撒谎,我同时坚信爷爷无论如何也拿不出哪怕是半个碟子的r来满足我的馋欲,于是,我走开了。那年我十岁。

二老爷依然如故,因为并没有从二太太身上得到好处,便理直气壮地在外面打游落,有时甚至白天也不着家,二太太也不问,习惯了。

二太太就心疼了,劝二老爷说,你不要这样,又不是一点也干不了,只是还没有怎么着呢,你就完事了,你只要不去熬夜,说不定就行了,再吃好一点。二太太说着,脸儿羞得绯红。

二弟呢?又去赌了吗?蒋万斋问大太太。

从护院房往里走,有十几座卧砖到顶的四合院建筑,风格大致相同,正北屋五间,东西厢房各三间。每幢院落都有一道月拱门,挨着月拱门是三间下房,进月拱门迎面是一扇影壁墙,上面画着代表这座院落名称的花卉,在月拱门上方的廊檐下写着这处院落的名号,无非是以花草树木命名,诸如菊花坞银杏谷牡丹亭芍药居桃花庵石榴园梨花苑等。

大老爷说,这又何必呢,去了就去了,弄不好伤了二妹的心,这大过年的不好。

于是大太太就不坚持了。二太太倒显得无所谓,反正就这么回事。

拜年肯定是一件非常热闹的事,保和堂上下,不管做什么工的,都可以给大老爷大太太二太太拜年。先是由直系亲属拜,比如忠儿,二太太的双胞胎二小姐二少爷,还有大小姐亭儿,当然,除大小姐亭儿之外,都是由人抱着磕头行礼的。大老爷大太太和二太太就从小笸箩里拿钱赏给磕头的人,赏多赏少由大老爷大太太和二太太自己定,一般情况下,大老爷赏一块大洋,而大太太二太太是一致的,大太太赏多少,二太太就赏多少。

保和堂的大少爷二少爷大小姐二小姐拜完年之后,就是保和堂的一些所谓亲属,像瓜干儿之类的人,然后是账房护院房作坊和长工房的人,一个不落地都来拜,都得赏钱,在一年中,这是保和堂最热闹的一天。

官杆儿和老五林也给大老爷和大太太二太太拜年,并且每人得了赏钱,大老爷和大太太二太太都出手很大方,也是看在他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给保和堂放牲口,风里来雨里去的辛苦。

官杆儿毫不领情,这个老s巴!这个假仁假义的老混蛋!他用手耍花着三块大洋,心里不停地骂大老爷,并且还放肆地想着二太太的俊模样儿,要是我长大了娶这样的媳妇就好了,天天夜里搂着她鼓捣,这念头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老五林却不一样,心里是真真实实地高兴,在走回长工房之后,他跟官杆儿说,要是天天过年就好了,天天可以挣三块大洋,天天吃r馅饺子。说完哈哈地傻笑。

官杆儿说,你做他妈梦吧,天天吃饺子,天天挣三块大洋,老s巴的钱是那么好挣的?就这早心疼得掉叠肚了,还想天天过年?吃了饺子去放牲口吧。

放牲口的事是每天必须要干的,官杆儿心里很不忿,但没有办法,他不像老五林那样,会把这三块大洋以及对保和堂的感激之情一齐藏到一个连他自己都难以找到的地方。官杆儿很想拿这三块大洋去勾八的赌场上碰运气,过年的时候勾八的赌场最热闹,连红连腰都去那里揽生意。

想到红连腰,官杆儿自然会想到那只大芦花公j,红连腰曾答应他下次不拿钱可以给他看东西,但是他后来再去的时候红连腰翻脸不认人了,这个老破鞋!官杆儿虽然把这件事淡忘了,但现在想起来依然愤恨难消,又想到大年初一还要去放牲口,什么心情和乐趣也没有了。

对于官杆儿的诅咒,大老爷没有任何察觉,只是在吃饺子的时候打了两个喷嚏,而在大太太看来,这无疑是夜里睡觉时没有盖好被子着了寒气的结果,并且已经考虑是否应该给大老爷换一件厚一点的皮腰子。

过年,二太太要跟大太太大老爷一起吃饭。大太太问二太太,妹子给二兄弟上过祭了没有?

二太太说,上过了,缺不了他的。

大太太说,其实也没什么,都进祠堂了,跟老祖宗们一起也祭过了。

二太太不想再提二老爷的事,就把话题岔开了。今儿早清是勾家大院先放的炮仗吗?她问大太太。

大太太说,反正不是保和堂放的第一声炮仗,也是犯疯症病,半夜三更的。

大老爷已经坐在了正位子上,菜也热腾腾地端上了桌子,就等着筛酒了。听了大太太说早清放鞭炮的事,把大老爷不高兴的情绪又引起来了,板了面孔说,这个瓜干儿跟那几个油头滑脸的小子整日价无事可做,放炮仗也让人家抢先,一群蠢材!无可大用。

二太太说,也怪不得他们,谁知道勾家抢那么早?往年不都是保和堂在前头,可话又说回来,他勾家抢了先又怎么着?还真的把保和堂盖了?二太太这么说,大老爷和大太太又高兴起来了,保和堂当然不是勾家能随便比下去的。

绢子已经把酒筛好端上来了,给大老爷大太太和二太太都斟了一盅。大家都围坐好了,大老爷端了酒盅儿说,过年了,大家都好好喝两盅。

但是,在大太太和二太太都端起酒盅儿的时候,大老爷又打了个喷嚏,这样一来问题显得有些严重了。

大太太和二太太心里都有了一丝忧虑,但大老爷却很乐观,他几乎坚定不疑地认为是勾八在背后大放厥词,并且在心里给予了充分的嘲笑,常言说得好,一咒十年旺,现在保和堂可不是一脉单传了,龙凤胎!这可是祖宗八代行善积德修来的。想到二太太的龙凤胎,大老爷立刻又想到了纳二太太为二房的事,倒把别的不快抛到脑后去了。

吃了饺子,大家坐在一起喝茶。绫子端茶送水的当儿,大太太显出非常亲昵的样儿把她的手攥住了,跟二太太说,谁说保和堂的饭不养人?你看看这才几天,这小丫头片子就发变得这么稀罕人,刚来的时候瘦得跟个大眼灯似的。

二太太就笑,说,可不是,这姐儿仨都发变好看了。

绫子给大太太攥住手腕的时候吓了一跳,想起跟大老爷调情的事,免不了有些做贼心虚,怕大太太整她,越想越提心吊胆,而这会儿大老爷已经吃得酒足饭饱的出去逛街了。绫子想,要是大太太已经知道了,这会儿发难,就糟了!二太太当然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出面护着她,现在绫子听大太太这么说,稍稍放了些心。

这时候大太太像变戏法儿似的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摆弄出一条红绫子,放在绫子的手里说,你叫绫子,就把这条红绫子给你扎头发吧,这是小贵子年前从天津带回来的,刚才拜年的时候我跟二太太都赏了你压岁钱,大老爷赏的你还更多些,只要长眼睛的人都看着呢,我也不怕别的丫头说我偏心,以后你得好好儿伺候二太太,哄好二少爷和二小姐,还有大小姐亭儿。

绫子感动了,说,大太太可是好,我知你的恩呢。

大太太不y不阳地笑笑,然后就把脸儿板了,说,恩不恩的说不上,这是好处,还有孬的时候呢,咋说黑白我也分得清楚,做得好了不吃亏,要是手脚不干净,不管是谁也有的受!

大太太话里有核儿,绫子又发憷了,赶紧说,我知道,大太太,我会好好伺候。说着,脸儿已经有些煞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