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黎明时,胜负已见了分晓。四皇子如丧家之犬,披头散发浑身血污,往日一派的温文此时一丁点影子也瞧不出,目眦欲裂,周遭全是亲信的尸首。

我倏地想起了什么,陡然抬眼,以口型无声道:“贺家。”

如今对外只是宣称皇上龙体微恙,可明眼些的怕是都看得出,大梁要换天了。

帝后亲至城楼相送,能给的尊贵和体面皆是给全了。可我望着仪仗渐渐远去,心头还是只空荡荡地泛着酸涩。萧承彦与我并肩而立,不动声色地握住了我垂在袖中的手。

至于耶律战,契丹王廷那一番动荡下来,虽未明说,可众人也是心知肚明,十有便是耶律战日后承袭王位。公主他娶得起,且于他而言,娶了和亲的公主,也是多了层保障。

耶律战没有要躲的意思,生受了这一鞭。昭阳正在气头上,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好在她用鞭也算不得纯熟,鞭身打在耶律战的左上臂,只抽裂了衣裳,洇出一道血痕来,未伤及筋骨。

她奔过来,将点心递给我,“昨日里忘记买,半途折回去的时候已经卖空了,今儿个我便又去了一趟,还热着呢。”

彼时他颇为应和地点了点头,目光诚恳,语气温柔顺从。可不过一夜间,第二日我便发觉不管是什么棋谱兵书一类的书册,还是什么玉连环一类的小玩意儿,就连兵器架上的刀枪都被收了个干净。

他手捋平了我不经意皱起的眉,有些好笑地问我道:“怎么,你是怕我对你始乱终弃?”

嫂嫂坐到我身边来,轻手给我捏着肩,柔声开解道:“这路眼见着已然走了九十步,这时候松下这口气去,可不白费了先前一番苦熬?”

我脸上笑意更盛,起身将正中间那白瓷瓦罐的盖子揭下,盛了一碗汤,凑到鼻下闻了闻,果真浓郁,便回身递给他,“甲鱼羹,熬得刚好,多喝一些,对你好。”

那一霎,我在万籁俱寂中,听到了什么落定的声音。

“太子中的毒,正是出自他之手。可解药所需的药材,只漠北深处,契丹王廷才得几株。少了这一味,人能救醒,余毒却是清不干净。这余毒虽不能立竿见影,可一点点耗,人总有空了的那日。

耶律战似笑非笑拱了拱手,“承让。”

后来这一战,打响了“秦邶”的名头。我充着表弟的身份,却忘了先借个名来,叫阵的时候只差了一点儿就把真名姓交代了出去,仓促之下只能生拉硬扯编了一个。

大哥替我拿着灯,转过去看了一眼我写的字,哑然失笑,“若是叫父亲看见了,还不定得多感怀。”

我掀起眼皮瞧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他衣襟没扣好,这一动作,便开了一点,我这个位置恰是能顺着看下去,瞧着像是好了个差不多的。

他脚步停住,没回头,只轻轻问了一句,“你还要回去么?”

我看他唇角绷着,眼眸低垂下去,便抬起手来在他面前握紧又打开,反复几次,语调轻快,“就是看着吓人点,其实一点都不疼的,你看,只是皮外伤,跟你可比不得。”

萧承彦只冷冷瞥了他一眼,我忍无可忍,回头对他道:“你要不先出去吹会儿风?”

萧承彦在北疆的暗站在我来之时便碰过面,如今即便我没有太子私印在手,也仍能为我所用。此间事了,再回到那处小院子附近,又是近黄昏了。

我抬起眼来看他,一字一句诚恳道:“贺盛,我怎么从前没发觉,你简直比我母亲还”我顿了顿,没找到合适的词,只能表意道:“还母亲一些。”

该是过了许久,外面日头都暗了下去,贺盛咳了两声,我方才回过神来。他淡淡道:“我先出去,过会儿叫你用晚膳。”

他将方才用来烧燎银针的蜡烛吹熄了,“我救下他,也是给贺家留条后路。”

他艰难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我们两人听得清,只四个字,却叫我未说完的话失了声。他说,“他还活着。”

上位者十有□□都有个生性多疑的毛病,且我瞧着耶律战这毛病更是远超常人的严重。太子若还在,他同四皇子目标一致,端的是互帮互助友好睦邻,如今他们共同的目标完成了,虽不知四皇子是许下了什么好处,可耶律战难免要掂量掂量他会不会回头阴自己一招,两人之间的信任便有了危机。总而言之,耶律战未必肯全信四皇子传给他的消息,留一手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而他方才坐的那处,一枚军令在烛光下反射着带着暖意的光。

我活动了活动手腕,待周围将士退了个干净,二哥方扯着我往主帐走,想来是掐了时间算,以为我仍不知情,欲盖弥彰地同我说:“你这么大喇喇地跑来北疆,东宫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