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略显冷淡的声音从徐子修的身后传来,徐子修一转身就看见了陆詷,转头又看了看吴珣,一拍手:“你俩果真是一对。”

吴珣可怜巴巴地坐在屋顶上,怀里抱着自己的兵器,愁眉苦脸的。

吴珣见花厅的所有客人都怒气冲冲地看着自己的时候,也知道自己闯祸了,双手合十赶紧道歉:“抱歉抱歉抱歉,我没有说你弹的不好的意思。”其实吴珣说的是实话,但是琴娘之所以弹得断断续续是因为这些客人没有一个是为了琴声而来,也就只有吴珣一个傻不棱登的想着听琴。

赛婵娟摆了摆手,有气无力道:“用最好的酒菜招待两位公子。”

“给孤装扮得再有钱一点。”

“你不是饿了吗?”陆詷无奈至极,“盯着我看能看饱?”

吴珣不知道的是,他闻到的其实是龙涎香的味道,价值连城不说,普天之下也就只有那么几个人能够使用。

“那是自然,咱这儿的茶别看烫口烫心,但却格外消暑降温清肝火祛邪火,京城谁不知道我这陈记凉茶铺。”老板边说边又用长嘴的铜壶给林飞章的茶杯斟满了茶。都说酒满杯茶半杯,但林飞章只能是干笑,谁让自己刚刚嫌弃过人家老板的店面呢。

众人的目光悄悄瞟向陆詷,他们都以为出手的会是使长棍的少年,没想到出手的却是这位出手大方的贵公子。

“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孙耿洲是他的外祖父,外祖父要是收小黑皮为徒,那小黑皮就变成他舅舅辈了,当然不行。更何况就算没有这层师徒关系,陆詷相信外祖也会倾囊相授,这就是他这次带小黑皮来将军府最主要的目的。

陆詷嚯地回头,就看见窗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吴珣正坐在窗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黝黑的发丝和肩头沾着点点桂花。

吴珣也很诧异:“所以那个木塔不是您故意的?”

男子连忙还礼:“小师父多礼了,在下孙明城……”

陆詷略一沉吟:“既然你不想卖身,想必也不愿意寄人篱下,我给你找份谋生的工作,这锭银子也给你,你拿去安葬你的父亲。”

陆詷扯了扯嘴角:“这不算什么好功夫,我这兄弟半分真功夫都没使出来,这是让着我呢。”

宁伯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陆詷说的江南指的并不单纯是江南:“少爷,老奴随老爷一同去过清荷镇。”

陆詷嘴角忍不住上扬,他松开手任由吴珣往前走,不多时他又追了上去,这次吴珣觉得自己嘴角甜丝丝的,定睛一瞧,一颗裹着琥珀色糖浆的山楂出现在了自己的嘴角:“这是冰糖葫芦,京城的特产,吃。”陆詷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宁伯刚刚的叮嘱。

“你不懂。”高爷微微一笑,听着窗外刀剑的声响,叹息道,“剑声中听琴音,这人呐,才不会坠入这温柔乡之中。”

茶馆里一片寂静,那几桌江湖人额头上竟是已经沁出了汗珠,说书先生的话虽然他们不爱听,但却不是听不明白的。就在这个时候,还是那扇窗户,这次是一锭银子,“咻”地一下落在了说书先生的案台上:“有劳先生,请先生喝茶。”

“是子修唐突了。”徐子修拱手而立,躬身道,“还未请教二位兄台名讳。”

“我叫吴珣。”

陆詷略一沉吟:“我行六。”随后便不再多言。

徐子修脑中灵光一现,突然间想起了赌坊的那个老板对陆詷的称呼,一拱手:“吴少侠,六少。”

陆詷笑了,确实是徐景澄的儿子,正直却并非死板之人。

当初父皇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力排众议将当时年纪轻轻的徐景澄指给了自己做少傅。少傅者,三孤之一,育德也。虽说太子的三师三孤中,以教文的太师和少师为首,但大昱历朝太子的开蒙第一堂课并非学文也非习武,而是学习德行。

“我与你父有旧,科举在即也不便折腾,不如就在此住下,吃穿用度无需你担心。”陆詷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唤道,“宁伯,你进来。”

宁伯原本就在屋外守着,听见陆詷唤他很快就进来了:“少爷,您吩咐。”

“宁伯,你带徐公子找一屋安顿下来,待到科举放榜之日再做其他打算。”

宁伯躬身应喏:“是,少爷。徐公子,您跟老奴来。”

徐子修连连拱手:“有劳管家了。”

等到宁伯带着徐子修离开后,屋中变得安静起来,吴珣刚想偏头问陆詷徐子修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看见陆詷含笑看着自己。

“怎、怎么了?”吴珣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沾到东西了?”

陆詷目光变得柔和:“你啊,总是比我想象中还要通透聪明。”吴珣对徐子修说的那番话,陆詷是先惊后喜,惊是因为他总觉得珣儿还是个孩子,很多事情他只带着珣儿去看,但是从不做过多主观的评价,就是为了让珣儿自己去感知去思考。他不着急,因为在他的规划中,珣儿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去慢慢适应这个狡诈诡变的朝堂。但他没有想到的是,珣儿的成长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都是你教我的。”吴珣有些不好意思了,“你那天说过的,帝王要善使平衡之术。你爹跟我说过的,当今太子文武双全,又比皇上多了几分果敢,皇上恨不得立刻就退休让位。我觉得如果这样的人会让外人看起来势弱的话,很有可能是在韬光养晦。”

“我虽然不懂朝政,但我知道有人的地方就从来没有过太平。”吴珣语气中颇有几分无奈,“别人都说武林豪杰都是英雄侠士,但无论是门派还是个人,真到排除异己的时候,没有谁的刀下是没有人命的,所以你劝徐子修明哲保身是为了他好。”吴珣取下自己的佛珠,看着屋外丝毫不见小的瓢泼大雨,道了一声佛偈,“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为何太子不去和右相争第一?”

“因为强强相争便是腥风血雨,如今百姓安居乐业,无谓争锋后患无穷。而且武林之中看上去的第一从来都不是武功最好的人,真正的绝世高手早就不愿争夺这样的虚名了。”吴珣想了想,“更何况六爷爷沈爷爷都说过的,君不与臣争。”

“好!好一个君不与臣争。”陆詷朗声笑道,“我倒是真的要去叩谢祖父祖母了。”

“谢什么?”

“谢他们将你教得如此之好。”陆詷捏了捏吴珣的脸颊,“不过你千万记住,日后你进宫面圣的时候,皇上如果再说什么退休让位之话,千万不能信也不能应,知道吗?”他也是万万没有想到父皇能无耻到这种程度,为了退休竟然曲线救国给珣儿洗脑。

“我又不傻。”吴珣重重地点头,“我当然知道这话大逆不道,以后你不许说我傻了。”

陆詷顺手在他揉了一把:“你也只是这方面不傻,某些方面还是傻乎乎的。”

吴珣:“……”能打吗?想打架。

翌日,雨过天睛。

徐子修左思右想还是觉得白吃白喝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又找了陆詷一趟,他去花厅的时候,陆詷正和吴珣在讨论关于徐子修的那块玉佩的事。

吴珣毕竟是从小就入了江湖,杀人夺宝的事见得多,也听得多,总觉得这事不能这么巧:“那两个书生肯定有问题,但是那个当铺也很奇怪,掌柜的怎么可能只看了两眼玉佩便给了银子,太不合理。”

“可不止看了两眼,足足看了一炷香的工夫。”陆詷眯起了眼睛,“可惜徐子修忘了当铺叫什么名字,不然可以一探虚实。”

徐子修刚好听见了这两句话,开口道:“我虽然不知道名字,但还记得当铺在哪,我可以带你们去。”他见陆詷和吴珣齐刷刷地看向自己,意识到自己插话了,“多有打扰,还请二位兄台……”

话音未落,陆詷就已经站起身来说道:“现在能带我们去吗?”

徐子修赶紧点头:“当然能。”他也是看书看久了想出来活动一下筋骨,能帮上忙是最好不过的了。

当铺在的位置离他们住的地方并不算太远,很快徐子修就看见了当铺所在的位置,指给了同行的陆詷和吴珣。

陆詷挑起了眉梢,冷笑了一声,虽然这不是他想看到的但却是意料之中,因为当铺的牌匾上写着四个大字——“通源当铺”。

陆詷和吴珣是惊讶中带着警惕,因为他们都记得那位多次和他们“巧遇”的高爷高鸿义就是这家当铺的大老板,但又一个人比他们反应还大。

徐子修拧着眉头瞪着此刻从当铺中走出来的两个人,咬牙一跺脚便冲了出去,吴珣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的后领:“你去哪?”

“林飞章和马嘉瑞刚从当铺走出来。”徐子修忿忿不平道,“我昨夜想了半宿,之前赶路时有一晚他们灌了我不少酒,林飞章问了不少家中的情形,我得找他们问问。”

“先等等。”陆詷沉声道,“以他俩的心智和城府也许是帮凶但绝不可能是主谋,你若是想查清楚事情原委,我有一个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