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日有些不同,陛下在御道桥上踱了几十步,都还板着一张脸,丝毫没有放晴的迹象。

阮英悄悄向上觑了一眼陛下,捕捉到了那一抹可疑的红,他原本悬着的心忽然有一点儿期待。

“太娘娘,小道在老君山修了四年道,时常随着合贞女冠下山布施,也是知晓了几分民生多艰。”小姑娘说到这儿,笑的甜甜,“若是从生下来便在帝京呆着,说不得就成了一个小纨绔,还是得谢您的恩。”

这就有点尴尬了。

还不如叫勺把子呢!

星落一脸的高深莫测你不懂,“喜欢我漂亮啊。天要我漂亮,我不得不漂亮。”她自信满满,凑近了青团儿的耳朵,小小声地说起来,“不过陛下这样的狗脾气,若是生在乡下,怕是连个媳妇儿都说不上。”

青团儿又呀了一声,想起来了,连忙飞也似的去了后殿,把姑娘出门子必带的布包拿过来。

到得东岳圣诞法会的前一天,星落在屋子里背不下来经文,闹脾气不愿去。

辜连星眼望着地上那一颗山楂球,脑海中浮起方才那一幕。

溪和放下绣绷,迎了姑娘进门,外头夜色静谧,姑娘披了一身的月华,长发垂如黑瀑,一身霜色的寝衣,愈发衬的眉眼楚楚。

星落这会子药劲儿上来了,打了一个小呵欠,问起裴世仙来,“银子都洒出去了,万不能半途而废,你找我要五千两莫不是为了这个?”

侍候陛下多年,素来知晓他涵养极好,甚少有情绪上脸的时候,这会子反复拿步子丈量寝殿里的白玉砖,真的有点儿吓人。

台下的贵妇人们各安各坐,两宫太娘娘在哪里打眉眼官司,皇帝捏了捏眉心,只觉得荒谬至极。

恨吗,说不上来——为国征战,负伤、牺牲种种能结果都能被他预见,一封娇纵的家书不过是催化剂罢了。

皇帝并不打算问她的罪。

“这回太娘娘千秋宴,请的人不老少,说不得就能寻个好的。”她疼糖墩儿疼的贴切,说起亲事来毫不避讳,“若你能瞧得上,就赶紧定下来,万莫再被送到山里去。”

近来北胡闹的凶,天子御驾亲征,亲守国门,目下正在雁门关外苦战,两宫太娘娘本就心神不宁,日日拜老君,夜夜拜菩萨,偏那司星台的一帮碎嘴子同两位太娘娘进言,言说帝京西北方有物事挡了天子的气运,推演来去,最终落在了他们安国公府上。

皇帝打一落座,就知晓这小骗子在偷偷打量他,保不齐又在憋什么坏主意,那两道视线灼热,从手上挪到了脸上。

过了一会儿更是胆大包天,竟直勾勾瞧着自己的眼睛,皇帝心里冷哼一声,直望住了她,目带警示。

太皇太后觉察到了皇帝同身后这小姑娘之间的眉眼官司,直乐的笑开了花,同身边儿的大宫女心照不宣地对了个眼神,便问起皇帝来:“说着话儿怎么就分神了呢?瞧什么呢?”

皇帝哦了一声,收回视线,“近日宫里头飞来了几只枭鸟,掼爱夜里出没,孙儿方才一抬头,险些以为自己个儿瞧见了。”

星落低着头一愣,脑袋瓜急速地动了起来。

方才陛下明明一抬头同她对上了视线,这会儿却说一抬头看见一只枭鸟?莫不是在指桑骂槐说她是个鸟?

等下,这枭鸟是什么鸟?

好在太皇太后知道,她哎呀一声拍了拍胸口,有些惊惧的样子。

“竟是夜猫子不是?夜猫子掼爱不睡觉数人眼睫毛,怎生跑到宫里头来了?这可是不详啊。”

夜猫子?原来枭鸟是夜猫子。

星落勾着头琢磨,从前在老君山常见夜猫子,猫咪一样的小脸,有的还生了胡子,圆滚滚的身子,总在夜里头飞。

哼,原来是说她长得像夜猫子啊?

星落悻悻地想着,方才还在暗忖他生的好看,他却内涵她是个夜猫子。

皇帝听太皇太后说了不详,唇畔自然而然生了一线浅笑,有些小小得意的样子。

“是了,朕也听闻枭鸟不睡觉就爱数人眼睫毛,果真是大大的不祥。”他不知道夜猫子的这些隐秘传说,只是接了太皇太后的话往下说,“算着时辰,这些枭鸟倒是同太甜女冠一个时辰入宫的,不知有什么说法。”

哦,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自己那令人尴尬的道号倒不算什么了,陛下这般问起来,总要有个回应才是。

她抬起眼睫,对上皇帝那略带了几分狡黠的眼神,立时便作出了一副讶异的样子,双眼圆瞪,十分无辜。

“夜猫子的故事我也听说过……”她迟疑着,复而去安慰太皇太后,“您别害怕,小道看的真真儿的,您身周有三清护体,百无禁忌。”

她顿了一顿,眼眉弯弯看向皇帝陛下,“夜猫子数谁的眼睫毛,就勾谁的魂儿去,只要没数您的,您甭怕。”

她的眼神诚挚极了,好似真的在安慰皇帝一般,皇帝唇畔那丝笑却悄悄地隐匿了——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女冠,竟是分毫吃不得亏。

他的唇角微微下沉,那股子天威莫测的威仪又起来了,他声音清寒,冰凉入骨。

“方才为何暗窥天颜?”

星落万没想到他突然发难,半垂了眼眸,摇着头说道:“因为您生的好看。”

一石惊起千重浪,太皇太后在一旁听得这一双小儿女的对话,跟瞧戏一般,乍听得星落这般说,太皇太后真想往台上扔些花篮瓜子,好叫这小花旦唱的更起劲儿一些。

诚实坦白的人最可贵,诚实坦白又可爱的小姑娘更可贵,太皇太后按住了自己想要鼓掌的心,饶有兴致地品了一口茶。

大约是快进午间了,太阳照在中天,殿内就有些暖暖的,皇帝怔住了,好一时才不自然地清咳一声,垂下了眼眸,端起了茶盏。

眼见着有几分可疑的红,似乎爬上了自家孙儿的耳朵尖儿,太皇太后激动的手抖——攒了这么几年的相亲局,这一回可算是请对了!

她慈笑着,打了个哈哈,“真是个坦诚的好孩子。不怪罪不怪罪,十五六的小姑娘见万岁爷生的好,多看了几眼,也不是什么死罪——她又不是夜猫子,还能真的会勾魂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