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为人很清冷,却是个跳脱的脾性,取起道号来实在很随心所欲,看到她吃糖球吃的一口一个,笑起来腮边俩浅涡,便赐了个道号叫太甜。

青团儿嘴巴嘟嘟,觉得自家姑娘真不厚道,“陛下的身量也很高,让您进宫当娘娘去,您愿意吗?”她声音小小,细如蚊鸣,星落却一下子哑了火,拽了拽自己头上的团子,发愁道:“这几日总撞上陛下,要么是天意,要么就是陛下深深地喜欢上了我。”

她一边儿说着,一边儿发着愁,眉头都快要拧成了糖麻花。

因了三月三那一回乱跑,糖墩儿足足被关了半月,裴世仙平日里忙于自家父母交代的事,闲暇时间也只来看过她两回。

皇帝蹙起眉,沉声道:“朕知她娇纵,却不知娇纵如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公然踢老妪下河。她也下得去脚!”

是这么个理,容夫人掩口打了个温柔的呵欠,正要卧下,却听糖墩儿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来,“娘亲,娘亲我睡不着。”

可惜第二年,又闹出来六个自称“娑婆诃”的妖怪,成日价劫官银、抢镖车、救济穷人的事儿偶也为之,久而久之,江湖上就将他们同星落他们归在了一起,统一称呼为“三姑六婆”。

他站起身来,在寝殿里负着手踱步,“揣度帝心,好大的胆子!朕要罚她!”室中温暖,皇帝只着了一身玄色的道袍,脚步急乱,袍角翩跹。

林太后诧异地看向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笑的慈爱,不动声色地叫她转回去,“多少年了,还改不掉惊惶的毛病,真不让人省心!”

因此,国公府的六姑娘甫一入宫,竟公然说自己痴迷“六星连珠”的星象,陛下只惩戒她在司星台观星一夜,已算网开一面。

也是四年前,一道懿旨将这女孩子送进了老君山修身养性,未曾想今日,这娇纵的女孩子竟然卷土重来,堂而皇之地在他的地界大发牢骚。

前些日子,北蛮被我朝打到了瀚海边上喂鸭子,苗疆西域诸小国皆臣服我朝,陛下龙颜大开,大赦天下,老公爷借着这个机会,上表两位太娘娘,这才以姑娘大了要说亲的由头,将糖墩儿从老君山接了回来。

薛氏都给听乐了,“公爷您家世子爷的独养女儿起个大名儿,叫黎勺把,您觉得合适吗?”

“你还记得四年前,圣上御驾亲征,阿贞伤了手臂,养了大半年才好?”他见老妻听进去了,便心情气和地说起来,“那一回辜家那孩子也在,听说伤了心肺,寿命也有所减益。”

薛老夫人是头回听说这个,旋即喃喃道:“怪道二十一了还没定下亲事……”

老国公叹了一口气,“那是人家的伤心事,你这么说亏心。”

薛老夫人咦了一声,“我亏心个什么劲儿。”

老国公咬牙,继续说起往事:“到底那一回战场上出了什么事,我也不知晓,只知道回来后,阿贞带着伤往文安侯府上去了几回,都被拒之门外。我问阿贞好几次,他也不说。”

薛老夫人这才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可前几日,糖墩儿走丢了,那辜步帅亲来帮忙,瞧着不是很和煦么?”

老国公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孩子是好孩子,只是一定是有什么嫌隙在的。还是不要走动为好。”

薛老夫人哦了一声,说起太皇太后的打算来。

“我那老姐姐,也不知哪里迷了心窍,一心想叫咱们糖墩儿进宫去,我寻思着,圣上也没立后的打算,咱们这么上杆子,倒显得孩子嫁不出去似的。”

提起太皇太后,老国公就一肚子气:“你又没本事反抗她,还不是得应下来。同我说有什么用?”

薛老夫人知道他还在气,太皇太后把糖墩儿发配到老君山的事儿,这便安抚了几句:“我和你好好商量着来,你别跟我这儿吹胡子瞪眼。”见老国公强挤出一个笑脸来,薛老夫人这才继续道,“进宫住几日没问题,只是以什么名义进去,进去做什么的,都得从长计议,做好万全准备。”

老国公怄着气应了,老夫妻两个才牵着手慢慢回房了。

说回星落来,她前日在东岳观受了惊吓,回了府就是好一顿睡,直睡的天昏地暗,到了晚间起了身子,看着外头昏黄昏黄的日落,不免有点儿忧郁。

青团儿打了水进来,拧了帕子给姑娘细细擦手,同她说起白日里的见闻来。

“金仙姑奶奶来过两回您都在睡,她也不好打搅,只偷偷地同我打趣儿。”她学着裴世仙的语气,惟妙惟肖,“你家姑娘太穷了,干脆找个人嫁了得了,弄个千儿八百的嫁妆聘金,好来养活咱们几十上百口子。”

星落回帝京这几日,深深地感觉到了家里头的温暖,哪里还想嫁人的事儿,听见青团儿这么转述,托着腮道:“今时不同往日,我如今可太喜欢在家里当小姑娘了,我上辈子大概是个寡妇吧。”

她知道世仙忧心的是什么。

静真一个人在老君山操心,还得提防着“六婆”来捣乱。这都回京好几日了,她和世仙连个银子的事儿还没搞定,世仙忧心也很自然。

正自己个儿琢磨着,便听门外有打帘子的声响,青团儿迎了出去,在外头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老夫人、夫人。

星落正要下床迎接,容夫人却一脸心疼地走过来,叫她在软被里睡着。

“乖儿,精神可好些了?”容夫人心里存着事,眉头打进来就没展开过,“你祖母将将从宫里头出来,来瞧瞧你好不好。”

星落一听祖母从宫里头才出来,立时就警惕起来,扯了扯祖母的袖子,叫她坐在自己身边儿。

“您先说您做什么来,孙儿看情况再说精神好不好。”

一句话把婆媳两个都说笑了,薛老夫人伸出手指点了点糖墩儿的额头,笑骂了一句:“鬼机灵,你怎知祖母来做什么。”

星落一把捉住了祖母的手指头,看了一眼她指甲盖上的颜色,美滋滋道:“呀,您染了红蔻丹,真好看,孙儿也想染。”

容夫人却给她掖了掖被角,叹了一气,“你如今有个仙风道骨的名声,染红色的蔻丹,不像样子。”

薛老夫人瞧了自家儿媳一眼,再看了一眼糖墩儿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也叹了一气。

“糖墩儿,若是过些时日再将你送回老君山,你可会哭?”

冷不防听到祖母这般说,星落怔了一怔,倒没多少情绪起伏。

“那若真的要回去,也成。”她纠结了一会儿,小眉头蹙的紧紧的,“在山上的时候,就想您和娘亲,还有家里头的人,可是如今在家里了,又开始想山上的人,合贞女冠、静真、太瘦太胖他们……真的好纠结呀,要是这两处能合一处,该有多好。”

薛老夫人和容夫人对看一眼,都有些意料之外。

“孩子,祖母这里有个事儿,你先听听成不成……”薛老夫人犹豫了一时,到底还是说了出来,“你那宫里头的姨奶奶叫你进宫陪着住几日,你可愿意?”

这下糖墩儿真的该哭了,她仰着头,两手摊在两边,开始在床上踢腿,玩儿起赖来。

“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她一口气喊了二十六个我不愿意才停下来,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祖母和娘亲,继续哭,“我自己个儿有家,想吃甜的吃甜的,想吃咸的吃咸的,做什么要去宫里头受罪……”

她正喊着,薛老夫人就出声了,“住一日一千两。”

容氏在一旁愕然,青团儿却在一旁吐了吐舌头,悄悄把自己往后藏了藏。

糖墩儿一听这话立刻就止住了哭,眼睛湿漉漉地看向祖母,“住几日?”

薛老夫人眼眉带笑,拍了拍糖墩儿的手:“至多七天。”

七天啊,就是七千两银子,静真那里的事儿就能解决了,屋子也能盖的更漂亮些。

星落矜持地拿祖母的手给自己拭了拭眼泪,讨价还价:“娘亲作证,您先下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