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琴黑黑的瞳孔转向他,她寂凉的心已经在烟花点燃时化了冰,此时更是冲进了暖流,她觉得此时自己应该有所表示,顿了顿,声音暗哑地说了声:谢谢。

不是,你小子……你妈那什么亲戚,就丁老二,托了好几个弯,说了几次了,不好驳面啊。

草莓洗干净了,托在程涛掌心递到黄琴跟前。黄琴有点不忍得下口。程涛主动捏起一枚果蒂,亲自喂到黄琴嘴边,黄琴不好意思地赶紧开口咬了。只一口,就觉得此物不便宜。她收住嘴,害怕丁点汁水流出来。果然,程涛很快问她:今年第一枚果,怎么样?

三个简单的字,被丁建磕巴得发抖。他的手碰在方向盘上,响了声喇叭。他的手心里冒了层汗,平日里喝半斤二锅头都没这么怂过。他挪了挪发抖的手,觉得自己快僵成只木偶了。

这天爹接了个电话,刮了胡子,往脸上抹了一层白白的东西,黄琴闻到一股蜂花膏的味道。她看着爹穿了一件白衬衫,套了件灰色的羊毛衫,外面又穿了件羽绒服,都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裳,果然有那么些道理。爹这么一装扮,连黄琴都不由不叹,枯木逢春啊,枯木逢春。或者这木一直没枯,只是在娘这里天天板个脸而已。

咦?这还有一个人啊?

黄琴正一脸悲伤地走来。

黄琴娘说,是啊,净捣乱。

弯腰准备吐,突然灵机一动,把头弯进两腿间,膝盖用力,一点一点让黑布往下蹭。

黄琴马上醒了,身上冷不丁地冒出阵阵寒意,汗毛竖起来了,她有点害怕。不一会听见啪嗒,跟猫落窗一样。黄琴惯性去开灯,复又想不能开灯,她摸到手机,爬到床下,关了铃声震动闪光灯,快速发了几条信息,又删除,关了机,塞进床垫下。带着手机出门第一会被人搜了去,她不想牵累人。

姜琴猜着人事部不会太快地将消息散出来。也许是跟黄琴呆一起有了些时日,她也染了些黄琴的淡泊性子,关键当头,钱财富贵比青烟还缥缈。她依然扮着柔弱的样子,心里却焦得起了火。

沉默了一会,黄琴才说:我恐怕……得提前走了……

姜琴下巴扬扬,意思不你已经备了两大鱼头了吗?

这下退路没了,姜琴只好跟着黄琴后面走。本想还再唠叨几句的黄琴,看见陆续从宿舍出来的人,马上改了话题说,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人种了片萝卜啊?

不认识,黄琴说。

厂头的办公桌被锁了起来,很快有不同的人来来回回。办公室都鸦雀无声,每天都沉浸在压抑当中。

黄琴视作不见。她知道姜琴也是有自保的意思。又是花边绯闻又是扯上经济问题的,他们无所谓,可离着近的,愉殃及池鱼,做点防备无可厚菲。甚至一度,黄琴都希望姜琴把点什么重要证据才好,这样也能洗清厂头的冤屈。

黄琴捋着检品台的光滑边沿,又回头看了厂头一眼。天开始冷了,他穿得并不多。可能男人都不怎么怕冷,她想起程涛,穿得也不怎么厚。莫名其妙联想上了程涛,黄琴知道自己走神了,赶紧定定眼,重新让自己忙起来。

你不疼啊?黄琴不忍道。

同学半磕着下巴,黄琴说得没错,她们跟流水线差不多,每天固定那几款,若有研制新品,还得上报公司批准。个中得失只有自己心里清楚。但她不能当黄琴面说出来,显得自己很没格调又没落。

最后一根标条验完,两人齐齐跳下操作台,黄琴把蓝红筐撂起来,把零碎东西都翻捡一下各归各处。等她转过身,看见孟主管已经朝办公室走了。不一会,又回来,拿了两支酸奶冰,给了黄琴一支。

姜琴又问,你说,结婚真有那么重要吗?

管他呢,姜琴道,这种蛀虫早晚把老板的家底啃个大窟窿。

当妈的用力刷着鞋,刷完了又找卫生纸缠一圈,据说这样白鞋不会发黄。

见没人搭理他,老爹心内很不好,溜达两步,看看筐里的菜,炒个菜心拌个生菜行了,儿子不是上火?又快又好收拾。

师兄送了程涛一程。

电话打得很简单,对方问了几句,就让黄琴择日去面试。黄琴问今日可以吗?答说可以。她就去挤公交。外贸厂与她原来的厂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都离主城有段距离,罐头闷鱼一样地在公交里呆了将近两个小时,中午吃饭前终于将即将下班的面试人碰上。

黄琴心软手硬,收了钱便没脸再张口借宿。毕竟是自己先放的幺蛾子,再说些可怜的话就是自已打肿自己的嘴。哪怕上街露宿,她也得装作风萧萧扬起她头发,小手可挥,头不可回。

余铃妈妈脚跟磕着大理石发出了一声钝响,程涛走出一半了,她才发声:不是请我喝咖啡吗?账可以结了。

这药难道是干咽的?

在“闲人勿进”的牌阶上,程涛打了余铃妈妈的电话,声音平和,只说医院有些单子需要家属签字。

舍友放心地走开了,程涛本想问问余铃妈妈,转而一想怕这话题越扯越扯不完。他快速去打饭吃完,回宿舍拿了背包就走了,没看见师兄枕边那油桃有一只已经快要被师兄的四肢大山压出水。

待到前台的电话铃响起,黄琴往下迈步。余铃也越过了自动门,走了出去。她的身形像极了一枚挂在梢头的枝叶,正摇摇欲坠。

急诊费是程涛垫的,余铃早上醒了,师兄陪着程涛去看她,见余铃一脸茫然,只有在听到程涛的声音时才会有反应。师兄有些汗毛倒竖,问程涛:怎么跟失忆似的?

同事无辜地眨眼,我刚才上楼上客房帮忙去了。

黄琴说,别气我了,你扮你的,我正省钱呢。

老师给黄琴和获奖的同学都写了推荐信,推荐给市里几大西点店。同学手舞足蹈准备明天就,问黄琴要不要一起,黄琴说,她现在的工作走不了。

妈妈说,家里最近很脏,没人收拾。我正好要去出差,顺便你。

黄琴真得翻了个大白眼。什么赝品?只能说人各有艺,有好有坏罢了。

怎么感冒啦?黄琴听他声音沙沙地,随口问。

你不当黄世仁可惜了啊。

程涛的小瓶水喝完了,在十字路口正好有个垃圾桶,他扬高单臂,作了个漂亮的抛物动作,塑料瓶一投即中,准确地落进桶里。余铃落后十步,但依然大声地“哇”着,十足迷妹的夸张口型,程涛摆明了是在等她,但余铃却小心地挪着小碎步子,手里握着半瓶可乐。程涛恨不得长个机械臂,扒拉一下,就把她扒拉上车。可余铃却想着,他为什么不再回头,赌他回头几次,让他多看自己几眼。一眼一眼地加深在他心里的深度。她慢慢希冀着,也在拖延着时间。

在师兄的带动下,蛋糕被一抢而上。师兄不舍得剩下最后两口,趁程涛无防备,抹在了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