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泽的目光落到方迟握着枪的手上。她的食指仍然警惕地扣在扳机上,肌肤的雪白柔嫩和枪的漆黑冷硬形成了巨大的对比,她幼嫩的容貌也同样和她阴冷的气质形成鲜明的反差。

方迟将苦艾酒倒在剔透的shot杯里,杯口上卡着火焰纹的漏勺,勺子上一块方糖。她将冰水缓慢而均匀地倒在方糖上。随着冰水渐渐进入杯子,清澈的酒液渐渐变得浑浊。她缓缓问道:“tak,fightclub中,有过献祭者胜利的先例吗?”

但这个视频出现后,她那微末的幻想都被击溃了。她没有任何理由能说服自己,那张可怕的病床上躺着的不是盛琰。

而金融账户的提示消息还有一个功能,就是能够提供非主账户提款者在maandala中的定位,以防资金丢失。

原来负责受惊的是她。

善泽仰起头来指了指房顶,“我这房子太大了你看得到的吧。这么个大房子怎么装空调?”他恳切地说,“祖总,不是我善泽为难侬。这小山村里,能有电就已经要谢天谢地,你看得出来的吧。”

一切突然之间都停了下来。

车子穿破最后几道屏障,停在了基地建筑前面。谢微时甩了甩手腕,有点郁闷地说道:“16年从美国回来就没再碰过车,感觉连方向盘都不会抓了。这车上还都写着泰语,根本不知道啥意思。”

“白鸦团伙是?”

她和谢微时之间仿佛已经形成了微妙的默契。那天他看完冰裂,她没有去追问“龙震”意味着什么,他后来也没有再提起。

她睡了整整一天两夜,他就无休止地工作了一天两夜,把冰裂全部破解了出来。

“guest沦落到做乌鸦……”方迟自嘲地笑了笑,“挺想得开的。”

方迟一挑眉,“那咱们各自写出来,看看是不是一样,如何?”

她就知道。谢微时这种狡猾的人,绝不会老老实实地待着。

谢微时侧过头去,笑了一下,又自顾自地摇摇头。

洗手间里热气蒸腾。浴室灯照出浅黄色的暖洋洋的光。

然而谁知道在最后面试的时候,她会碰上另外一个夜总会来的冤家对头呢?这个虚拟舞姬公司也是突发奇想,放了一段眉间尺的脸庞覆盖maandala的天空的录像,让她们这两个最终入围的人选以“眉间尺”为题目,跳一段即兴舞蹈。

……

“荤抽又叫了好几个人来,都是人高马大的打手!那个小姑娘时间久了就撑不住了,就被他们抓了。我好怕啊,跑出去想找人帮忙,你就……”

咖啡厅里很吵闹,很多学生约在这里一起讨论作业。三四个人高马大的白人留学生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将一旁穿着黑色围裙的小姑娘挤得向方迟这边避让开来。她手中的托盘端了好几杯热气腾腾的咖啡,重心一变,马克杯顿时向一边滑去,眼看就要泼方迟一身。

“しと”选择完毕之后,便径直向服务区走去。期间他回头观望,仿佛在确认是否有人跟踪。方迟的avatar笨重地侧身,回绝了一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向“他”发来的邀约。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那位老师。而他并没有使用“青春永驻”的付费功能,他的avatar也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白发苍苍、身形佝偻。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少年模样的幽灵。他专注地望着那个少年,他说:“青春呢。”那个少年笑着说:“你也曾青春似我,我也会快意如你。谁敢说虽千万人吾往矣,谁又将两亿年握在手里。”抑扬顿挫,意气风发。他又说:“青春呢。”少年又笑着说:“你也曾青春似我,我也会快意如你。谁敢说虽千万人吾往矣,谁又将两亿年握在手里。”依然是抑扬顿挫,依然是意气风发,语气神态,同方才一模一样。他便哭了,仍然说:“青春呢。”少年的幽灵仿佛不知疲倦,随着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当然,maandala很快跨越了“恐怖谷”,随着avatar的拟人程度达到95%以上,用户就开始感受到宛如置身于真实世界一般强烈的临在感了。

“……19年,’瑞血长生’公司通过地方’血头’找到类似濒死病人、流浪者、精神失常者24000多人,共采集全血100多吨,相当于全国正规采血总量的四十分之一……

然而没有人能忘记那样一张脸,包括方迟。

方迟:我不认识。

“谈了两年,第一年她在国外,第二年我在国外,也没过过。”

方迟沉默。

方迟的拇指按紧了他手腕的脉门,忽的向下一扭——他“嘶”的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了一下。

他到这里来做什么?

方迟记得清清楚楚。4月2号那天是清明节,母亲带着她和姐姐方媛去冷泉陵园给父亲祭奠,何心毅陪同着,以防万一她情绪失控。那天网安局的公报出来,整个网络都轰动了。她坐在车里,一路也看到街道上所有的电子大屏中,都在转播这条新闻。

“没兴趣。”年轻男人站在没有任何防护的天台边缘,警惕地望着方迟。

秦风“呸”了一声,抢过那眼镜说:“璐璐,别看了!”

谢微时头也不抬,仍然在细细检查还有没有玻璃渣。他冷声说:“我没什么舍不得的。”

那一次猎狐行动中,被拿为人质的梅杜莎逃脱,被追杀而沉入大海,失去了踪迹。盛琰作为行动指挥者被抓获。犯罪分子似乎对卧底的梅杜莎——也就是方迟——格外的仇恨,以盛琰的性命要挟网安局交出梅杜莎,哪怕是一具尸体。

老丁吐了口烟圈儿,看着他把袖子撸到肘弯处,刚好遮住右臂上的那道爆炸状疤痕。“你这小子有故事,我知道。看看你那两道疤,别以为我不晓得,是枪伤!我们这些普通人呐,一辈子连枪都摸不着一回,哪还能中枪伤!”

一个亚裔的美女分析师娇嗔着问道,这样甜腻的声音将方迟的注意力又拉了回来。分析师身上戴的铭牌显示,她是一家知名华尔街投资银行的员工。

“确定万无一失?她很狡猾。”

在这种地方待久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得雪盲症。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眼泪如泉水一般涌了出来。

“?”

方迟只是睁着眼睛看着他,不语。

于是他也不多说了。身体的重心彻底地移到床上,她的嘴唇里还有“兰”的薄荷凉味,他又是那么的嗜好薄荷,沿着她唇上柔软的纹路,舌尖上的味蕾,一丁点一丁点地将她尝了个干净。

他轻抚着她浴巾下修长而光滑的脊背,“我不在乎你的过去,但我在乎你的现在。”他拿手指勾着她纤细的嘴唇,“不喜欢你被别人碰。”

方迟闭着眼睛,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

……

方迟在早上九点醒来。窗外,成群的鸟仿佛一片乌云一样,从榕树林上掠起,飞过湖面,消失在云中。

医院中仍然是一片静谧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