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你过得开心点儿,丁爱的病能好起来。”

“我怕小猫这孩子看了盛琰的那段录像崩溃掉——”

“就算你操作记录删得干净,留下的那么多指纹能擦干净?”

这是一种令人心中小小激涌的遐想和回忆。毕竟曾经离得那么近,拥有过在一个时空中的相同的青春回忆,那时候只要稍稍一想,便是无法抑制的甜蜜,然后便是绵密仿佛没有尽头的长吻。

reboot带着光晕的avatar投影只有头在动,身体僵硬地站着——显然他正在床上躺着,懒得穿全身的力反馈设备,只戴了个虚拟现实眼镜。

目光对上的时候,那口罩男子有一瞬间的迟疑。背后一个碎酒瓶子朝方迟飞来,那口罩男子伸手一挡,瓶子斜飞出去,方迟看见他手臂上顿时鲜血淋漓。

烈花低头去捡。只见那纤长的腿移过来,一支冰凉的手掌环过她的脖子,将一种有淡淡果香的东西覆上她的口鼻,她浑身瘫软地任由摆布,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她直挺挺地坐在床边。鲜红的血液仍在流淌,顺着她的腰臀滴到地上。

“不配合!”

年轻人紧咬牙关,仰起头,额上和脖子上的青筋根根绷起,脚尖在砂石地面上蹬出一个坑来。那黑色轮胎上的纹路条条都有他的大腿粗,像一座顽固的山丘,在夕阳的余照下散发出浓烈的橡胶气味。他用膝盖将轮胎助推到锁骨高度,忽的憋足了气力大吼一声,将那轮胎生生直立了起来。轮胎中心漏下的太阳光斑缩成了一小团,他的脚像抓钉一样抓死了地面,用尽余力狠命一推,轮胎“轰”地一声砸向地面,震起了一层沙土。

童稚的声音,方迟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她。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尚不能接受“小姐姐”这样一个于她而言陌生而奇特的称呼。

干得很好。这样宁大夫发现她跑了,想要打给何心毅,何心毅也接不到了。

脑子也渐渐的沉重了。

女孩神情呆滞地向他点了一点头,漆黑的刘海之下,目光有些阴郁。她握紧了手中的一枚银币,苍白的手部皮肤绷紧了。

方迟:图书馆是公共场所,当然不止我一个人。

洪锦城:请你确认一下这个人。根据图书馆的监控记录,此人男性,身高一米八六,25到27岁左右,戴淡蓝色口罩。

方迟:我不认识。

洪锦城:此人以虚假身份进入信息安全研究中心,随后计算机房电源无故关闭,此人并无离开的记录。根据何心毅教授的证言,送你来医院的正是这个人。你真的不认识吗?

方迟:我昏过去了。

洪锦城:卡掉下天台,为什么选择跳楼而不是走楼梯?

方迟:一时冲动。

洪锦城:你知不知道你的供词漏洞百出?

方迟:你有两个选择。相信我,或者不相信我。

洪锦城:(笑)方迟,你真的太任性了。

方迟:你知道我现在还活着的原因。

洪锦城:方迟,上次猎狐行动后,“神经玫瑰”就立即停止了违禁生化药品的研发,全面洗白自己。我们已经拿不到“神经玫瑰”的犯罪证据了。但这也说明,猎狐行动起到了威慑作用。我当然知道你还活着,是为了给盛琰复仇,但我代表网安局郑重地警告你,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要试图私下报复。若有情报,立即报告网安局。

方迟:“拿不到证据了”是什么意思?难道盛琰就白死了吗?!

洪锦城:方迟,不要忘记网安局存在的宗旨,是为了公共信息安全、是为了国家安全!我们所要达到的目的,就是控制以及震慑犯罪分子,而不是以警员的安全为代价去复仇!

方迟:洪长官的意思是,拿不到“神经玫瑰”的犯罪证据,拿不到“神经玫瑰”害死盛琰的证据,就要放任他们逍遥法外了是吗?

洪锦城:方迟,我希望你冷静下来。这是法制社会,一切以证据说话。但我们也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方迟:我懂了。

洪锦城:方迟,迫于上面的压力,网安局今年大幅削减了预算。我们目前没有多余的能力来深究你这件事。你过去是优秀的网安局警员,我选择继续相信你对国家和人民的忠诚。但若下次再有这种情况,我们会限制你的行动。希望你能理解我们这样做是为了你的安全。虽然葬礼之后,“神经玫瑰”看起来已经确认了你的死亡,放弃了之前疯狂的搜捕行为。但他们一旦发现你的踪迹,你的处境将变得非常危险。

方迟:知道了。

洪锦城离开,这件事情便告一段落。然而也并不是没有什么被改变的事情,方迟所服用的α抑制剂又一次被增大了剂量,何心毅告诉她这是暂时的,待她的情绪波动期过去之后,服药剂量可以减下来。

方迟并没有反抗。事实上在这次病情复发之后,她开始出现了轻微的手指颤抖的症状。加大α抑制剂的剂量之后,这种症状便得到缓解。她开始明白何心毅最初对她所说的话:

你的情况还将继续恶化,药物只能延缓进程。

伤害是不可逆的。她去抗争并没有意义。拄着输液架走在医院楼下的草坪上,看着白云悠然,阳光明媚,她明白自己只有接受命运这样一种选择。

医院里每天都会见到很多生死。她见过轮椅上奄奄一息的老人,医生对家属说已经扩散到全身了,还是回家吧;也见过年纪轻轻便剃光了一头秀发的女孩,戴着口罩在阳光底下自拍;还见过看起来好端端的妇人,拿到检验结果之后一边跑一边痛哭,一头倒在地上昏迷过去……她心如一潭死水,起不来半丝波澜。

进十九局之前她曾相信人定胜天,这个世界没有不能逆转的事情。然而现在她开始明白,这世间其实是没有奇迹的。

一个大哭的小孩进入了她的视野。他的手上鲜血直流,旁边一个男子拿棉球摁着他的手背,不断地哄着他。他们在朝医院侧门方向走。

这孩子面熟。方迟忽然想起来,正是上一次在maandala楼下遇见的那个小孩,名叫丁爱。丁爱送给她的那个玩偶,还放在她家中床头。

可上次带着这孩子的是他的母亲,这次这个男子是谁?她走上前去,喊道:“丁爱!”

丁爱抹着眼泪仰起小脸,“姐姐。”他抽泣着喊。旁边的男子看到方迟,神情顿时警惕起来。

“这是你爸爸吗?”方迟指着那男子问。

“不是。”丁爱摇了摇头。那男子抢着说:“我是他妈妈的朋友!这孩子有血友病,受伤了,我带他去找医生!”

“你妈妈呢?”

“我妈妈上厕所了,我在外面等她,我不小心撞上叔叔,又流血了,叔叔说先带我去看医生,我就被叔叔带到这里来了……”

方迟顿时了然。丁爱撞上这男人,八成是这男人下的套。孩子见了血便心慌意乱,便被这男人连哄带骗地带走了。

男人急着带丁爱走,“哎哟宝贝儿,咱们得赶紧去找医生止血!”

方迟拄着输液架,脸色苍白阴郁,看着病怏怏的,那男人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然而方迟一伸手,便把丁爱从那男人手中拽了出来,轻轻一拨,将他挡在了身后。

那男人完全没料到方迟这样一个纤细瘦弱的女孩竟敢和他对抗,短暂的发懵之后,立即转为大怒,撸起袖子一拳头向方迟打过来,“你他妈抢我小孩!”

丁爱哭着紧紧抓住方迟,方迟稍稍侧身,避开这一拳,闪电一般抓住男人的手腕。几根纤细修长的手指轻巧一拧,只听见“咔”的一声,男人杀猪一样地嚎叫起来。

“啊啊啊啊——”

方迟丢开那个男人的手,一边,几个医院保安和丁爱的妈妈跑了过来。

“丁爱!丁爱!我的宝宝啊!”

丁爱的妈妈扑过来,将丁爱紧紧抱在了怀里,满脸的惊恐后怕,泪流不止。那男人见势不妙,向门外逃去,被那几个赶过来的医院保安按在了地上。

方迟不想在这事里面卷得太深,拖着输液架,快步走出了这片草坪。

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从住院部大楼侧边的小径穿过去,她站在了自行车停车场的边上。对面,带着淡蓝色口罩的年轻男人迎面走来,看见她,一下子停下了脚步,站定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