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笑道:“他们住下就住下了,还带口粮干什么?难不成这帮小猴子太闹腾,你姥姥不要了,都送给咱家了?”

说完迎着微风展了展帕子道:“你们看,这是丝绸的,虽然滑爽却不吸汗,擦了也白擦,还不如衣衫袖子好使。”

张秋棠想了想笑道:“也是。都说呢,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打不出庄子。”

云初应了刚要退下,郝世清上前一步道谢道:“多谢何少东家!不过,世清还有个不情之请,如果可以,希望少东家成全。”

好在现下正是平时晨起的时候,铜锣虽是一响,众人却听了个真切,不多时就有人三三两两地围了过来。

她说的是“咱家”。柳长青脸上的笑意更浓,刚才爬险坡带来的不安与后怕一扫而空,他嘱咐秋萤小心别踩空之后,就走远了两步,在一边的草丛里翻找起什么来。

何少一笑了两声,方接话道:“你娘亲教得不错,出门在外,的确是要多多留神。我是这城中停云楼的主人,鄙姓何,这样我们就不算陌生人了吧?”然后抬眼向前瞅瞅又说道:“你看,买都买了,我一人也吃不得这许多。你就不要推辞了。”

那边张秋萤进了县学大门,眼前一排青瓦房子,间或有读书声传出来,看着后面似乎还有几进的样子,也暂不找人打听,直接就走马观花般地将整个县学溜达了个遍。

柳长青喊了声“十四姨”,十四姑喜笑颜开地答应了,伸手接过他手里拎的东西,说说笑笑地带着他进了客厅里。

徐老太太也不理他,又问二儿媳妇:“老二家的,你觉得如何?”

张秋萤听得明白,这事情虽然跟合账相关,最后却又因她而起冲突,当下小脸一垮,眼神略带慌张地向徐氏道:“娘亲,是我不好。不该总去缠着长青哥,要他带我玩儿。”

李氏咳嗽了一声,可能是想着今儿个二门过来的确是好心探病,就略缓了缓面色,接着道:“宛如你这孩子也太牙尖嘴利,目无尊长!为了儿子卖姑娘那话哪是我说的啊?你听了一句半句就断章取义,冤枉了我还是小事,且亏得这是在自己家里,要是传了出去,还不叫外人笑话我为老不尊?拿了自己亲侄女来说笑取闹?你爹爹就在这里,大人说话,哪里有你话的份儿?”

徐氏是满腹的委屈,在那边的时候刚接着李氏的话头说了两句,李氏就又捶口又抹眼泪的,结果自己什么也没说出来呢,就被张瑞年一顿训斥,说让她闭嘴别激得大嫂再犯了病。

张秋萤带着郝世进逛了逛前院和后院,见他很喜欢后院的菜园子,就带着他摘了几黄瓜,见他老拿眼瞅葫芦架上结的小葫芦,知道他瞧着新鲜,又搬了个竹凳踩着,给他扭下来两个。

徐氏却不这么认为,柳公身体再好也已年迈,驾鹤西游之后,柳长青就完完全全成了张家的孩子,虽然不是上门女婿,实质上就是邻居住着,也相当于差不多了。张家二门如今就小梨涡一个男孩子,人丁单薄了些,有柳长青就近照顾着,相当于多一个弟兄。柳长青越是喜欢秋萤,越是心疼她,徐氏心里就越有谱儿。

徐氏搭葫芦架的时候,就看到下房的烟囱冒烟了,知道宛知准备了午饭,因此也就不着急了,伺候着柳公和张瑞年洗了手,这才过来看看准备了什么饭。

柳长青笑笑接道:“没你吃得好。”

“这叫打蛇随棍上吧?”

结果张宛如刚刚绕过桃树,就听到门外一阵喧哗。接着里正的声音响了起来:“瑞年兄弟,瑞年兄弟在家吗?”

这话一说,张瑞年更加心疼,当下冷声道:“郝世清,我不与你在此混缠!回去告诉你老子,里正那里说理去吧!”说罢拂袖而去。后面张靖远矮身抱起张秋萤,柳长青和张宛如在后面跟了,自往村子里行去。

这话又戳到张秋棠心窝子上了。她们的大哥张靖远,打小看到张秋萤就小妹小妹的喊,要不就喊三丫头。真是奇怪,要说三丫头该是她张秋棠才对啊,在自己家这边数,大哥张靖远,二哥张致远,老三正好是张秋棠。整个张家来算,大姐二姐是二房那边的宛知宛如,接下来老三也是张秋棠啊!老四才是张秋萤!

张秋萤看样子还是挺怕大姐的,在墙头上犹豫了一下,回头瞅向自己院里,似乎是看张宛知出不出来,管不管。眼看着正屋门吱嘎一声,她知道这是大姐要出来了,扭头不管不顾地就往柳长青院子里翻了过去。

张宛如见了来人,脸色和缓起来,亲热地喊了声:“大哥!”

“我守着她点,她自小身子弱,万一半夜发热不舒服什么的,我好早知道。”柳长青看看夜色,又说,“这都过二更天了。我看会儿书,再过两个时辰天也就亮了。”

宛知连忙认错,接着道:“我当时也觉得不好意思,就赶紧套上鞋子,放下裙子,然后带着他们几个回家去了。并不曾与他多说哪怕一句话。谁知道,谁知道……”

“谁知道怎么了?”徐氏连忙问道。

“谁知道他好像是跟着我认到了姥姥家的门儿,往后我就经常在门口附近见着他。不过他也不过来说话,我也就不甚在意。”宛知道,“今天回家之前,又在附近见着了他,舅舅在往车里搬东西,他瞅着无人时过来,忽地说了一番话。”

“他说了些什么?”徐氏紧跟着问道。

“他说……他说他见着了我的脚,也见着了我的小腿,还说已经打听清楚了我是哪家的姑娘,不日就来铜锣湾提亲!”宛知一口气说完,然后忐忑道,“娘,怎么办啊?”

徐氏想了一会儿道:“听你这么说,他好像是个酸腐的书生,认死理儿的那种。唉,就怕他将此事加油添醋一番,四处乱说坏了你的名节!这便如何是好?我一时也不得什么主意,等晚上与你爹爹商量一下再说吧!”

说完又数落了宛知几句,诸如出门在外怎地如此忘乎所以之类的,宛知只是一味地忐忑认错。

秋萤直起身子来,敲了敲窗户,忽地扬声问道:“大姐,那书生长得如何?有我长青哥好看么?”

柳长青登时有点脸热,急急拉了她一下,无奈道:“你又胡说什么呢?这下好了,听墙角听得如此明目张胆,还把没听到前因后果的我也拉下了水,叫你大姐要害臊了!”

秋萤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道:“长青哥又不是那个书生,大姐害什么臊?”

话音刚落,只听到屋里传出徐氏威严的声音来:“秋萤,长青!你们给我进来!”

柳长青轻叹了一口气,先扬声喊道:“婶子,这就来。”然后眼睛一瞄,不出意外地发现秋萤要逃,立马一把拉住了她,轻声道,“逃也不顶用的,你刚才都忍不住出声了!再说,要是说我自己跑来听墙角,谁也不会信的。”

秋萤立刻笑嘻嘻地讨饶,小声道:“长青哥,好长青哥,你去你去,我就说见你在这里跟了过来,只听得几句。娘才不会怎么样你呢!我就不行了,就跟你说的那样,说我自己跑来听墙角,娘一百个信啊,我要过去,非吃一顿笤帚疙瘩不可。”

这里正踌躇间,堂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宛知拿着笤帚出现在门前,冷面冷声:“哪里用得着娘动手?你还不快给我进来!”

秋萤一口一个“好大姐,我耳朵疼,啥也没听见”地走了过去,还不忘拿眼瞪柳长青,似乎是责怪他不够义气。柳长青摇摇头,连忙跟上去。

徐氏已经也来到了堂屋里,柳长青上前忐忑地叫了声婶子。徐氏看着柳长青神色忸怩,颇有些不安,再看秋萤揪着长青的袖子,整个人都缩在后面,不由得好笑,面色也跟着和缓了些。

徐氏开口道:“秋萤,是哪个教导你可以偷听墙角的?”

秋萤小声应:“娘亲,我……无师自通的。”

徐氏憋着笑:“你还会用无师自通这词呢?那你晓不晓得听墙角乃宵小所为啊!”

秋萤听了倒没怎么,柳长青面色倏地红了起来,徐氏看一眼,知道长青心思略重,怕他对号入座,也不好再说,只道:“还把你长青哥拉下水,有难同当啊?”

秋萤从柳长青背后伸头出来,忐忑道:“不是的,娘。”徐氏一听她难道还要辩解不成?却听到秋萤接着道,“不是有难同当,我想让长青哥帮我挡着,我自己逃来着,没来得及。”

宛知气笑了,拿笤帚冲她轻挥了一下道:“你也好意思说!”

秋萤却嘿嘿干笑了两声,揶揄道:“我当然好意思说,是大姐不好意思说!”

宛知愣了下,随即脸红,扭头喊道:“娘,你看她!”

徐氏吩咐道:“秋萤,你去后院里看看表哥表弟去,将客人扔在那里,咱们都窝在里屋说话,不是那么回事儿。长青你留下,我有话跟你说。”

秋萤虽然不愿,此时却也不敢顶嘴,只好耷拉着脑袋拉开了屋门。不料抬头一看,恰见宛如进了家门,立刻扯开嗓子喊道:“二姐,二姐,你来得正好!舅舅家的弟弟们都来了,在后院帮着择菜呢!娘让你过去看着点儿!”

宛如摘下草帽来,接话道:“就为了这事儿让舅舅找我回来啊?大姐不是回来了么?还用得着我啊?我先洗把脸。”

秋萤立刻跑到水台前,拧湿一条手巾递给了她,推着她往后院里走:“大姐跟娘有事儿,里屋说话呢!你擦擦快去,表哥表弟们扔在那儿半天了都。”

宛如疑惑地看她一眼,接过手巾抹一把汗,向后院子走去。

秋萤见她去了,赶忙又回到堂屋里。正听到徐氏在问:“长青,你也不是外人。你倒是说说,这事儿如何是好?相相亲什么的倒无所谓,你宛知姐也到了这年纪,只是万一咱们相不中他,他不三不四地散播些不清不楚的,却让人头疼得很啊!”

然后没等柳长青说话,宛知小声地辩驳了句:“娘,他不会的。”

秋萤连忙话:“大姐,你怎么知道他不会?”然后扭头冲徐氏说,“娘,我打赌大姐还有话瞒着没说。”

宛知瞪了秋萤一眼,无奈地道:“娘,其实他开始不是这么说的。他先说的,他先说的……”

徐氏着急,出声问道:“他先说的什么?你倒是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