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宠根本不理她,两条长而有力的胳膊将她扎得更紧,喃喃道:“乖,别闹,让师兄抱一下。”

严小段自己解了披风,笑嘻嘻道:“甄娘可白担心一场!七爷原来一直在主子身侧防着呢,我就说他那样把主子放在心尖上宠着,哪里舍得她犯险?倒是君术辉那一下子,差点要了七爷的命。七爷对主子真好啊,不过主子也真能忍心,居然让把七爷派到君术辉身边去了,两年呐!”

君术辉提起斩马刀,那样大而重的兵器,在他手上却入鸿毛一般,凌厉得令人胆寒的刀光绵密地朝萧宠袭去。

严小段状如泄气的皮球般倒在屋檐上,却仍旧警惕地听着四周的响动。在她脚下的厢房中,地上铺着西四城的地图,几位武将席地而坐,正在地图上圈圈点点。

严小段把羮放在矮桌上,揭开盖子搅了搅,嘻嘻笑道:“可不就是有了喜事嘛,卫城夺回来了,殊王的大将损了两员,兵马也折了过半。待到擒了殊王的那一日,姑奶奶一定要把萧宠那个没天良的王八羔子炖了下酒!”

“主子,我知道你这两年心里苦,七爷实在不配……”

林白起!赵亭听了这名字,眉毛经不住跳了一跳。

可这人若是太过春风得意,便处处都是等着看笑话的人。

严小段叹了口气,凑到她耳边悄悄道:“主子,有句话小段本不该说,前些日子误会了七爷是小段的不是,可小段如今是真心替七爷难过。主子您大概不知道,这次从冲城回来,有多少人戳着七爷的脊梁骨说他不自量力,敢跟帝座抢女人。”

“有人这样说他?我倒不知了。”林白起眼中精光一闪。

“您自然是不知道,谁敢当着您的面说这些事,七爷也不会告诉您。”

林白起仍旧捏着自己手上的碧玺串子,半晌方抬头看着宫墙上那几只叽叽喳喳的雀儿,低声道:“小段,有时我真希望自己不在这个位置,或许是一个琴师,或许是一名舞娘,谁知道呢?我与师兄在一起了便是在一起了,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我们。”

严小段一时语塞,她又何尝不知道自己主子的苦楚?一个女人坐在郡王的位置上,不徇私,不枉法,不贪赃,不秽乱,绝没有辱没白花馆和白王府的声名。大夏从未有过这样的女人,所以也没有人能看进她的心。

林白起回过头,拍了拍严小段的肩,“可我若不在这个位置,白花馆便是真的灭了。”

“主子……”严小段咬牙,攥紧白王的衣袖。

“是我多言了,原本不该与你说这些的。”林白起朝严小段笑了笑,“走,咱们先去添仪宫看看老太太罢。”

“是。”严小段应了一声,垂着头与林白起一同向添仪宫走去。

从展羽殿往添仪宫,要经过一道净乾门,皖帝君天战下了朝,便来到这门前站着。

君天战不是龙渊宫里娇生惯养出的皇族,从他还是太子的时候,便跟着皇叔打了许多仗了,如今穿的是龙袍,但骨子里那穿着戎装的戾气仍在。

虽是初夏,这几日却阴冷得紧,穿堂的风呼呼刮在脸上,君天战面不改色地迎着。身后的宫人看皖帝不用风帽,也不好自己用,畏畏缩缩地跟在后面,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衣裳中。

皖帝在门前站了不多时,他的贴身阴人高狸走近两步,低声细语道:“陛下,天儿湿冷湿冷的,您这是要去哪个殿?奴才扶您去。”

“朕就在这等人,你们不必跟着,退下吧。”

君天战朝身后的几名宫人挥了挥手,独自在宫墙下徘徊。

几名宫人相互对视一眼,不敢走却也不敢留。半晌,只听高狸又道:“陛下……眼看就是用午膳的时辰,您……”

皖帝正在走神,被高狸唤得一惊,怒目叱道:“高狸,朕的私事,何时轮到你来质疑?”

这能掉脑袋的罪名按得冤枉,高狸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哆哆嗦嗦地跪下颤声道:“奴才不敢,奴才僭越了……”

他话未说完,便被皖帝踹得往前滚了几个圈儿,抬头却见面前站着两位女官,正是要去添仪宫的林白起与严小段。

“参见帝座,帝座万安。”

“起来罢。”君天战端端看着林白起,面色十分不好。

林白起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浮灰,也没在意皖帝的脸色,自顾自地笑道:“帝座今日好兴致,是哪位妙人儿劳您在这等着?”

“朕等的就是你。”皖帝盯着林白起的脸,这几个字似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

林白起看着皖帝的怒容,却也不怕,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其实她已隐约猜出皖帝是因何气恼,却不点破,只问他:“帝座这气势汹汹的样子,可是怪臣杀了君术辉?”

君天战听她这话气得更狠,又不舍对她作,只对身边几个阴人吼道:“都给朕滚下去!”

那几个阴人如获大赦,拎着衣摆一路小跑到没影。这时皖帝才敛了敛自己的神色,沉声道:“知道他没死,你便总会惦着他,可他就真没死。”

“他死了,我一样惦着他。”林白起了然轻笑。

皖帝的眼中突地划过一丝狠戾,压抑着的情绪中似有一片山雨欲来之势。

“林白起,你入朝多年,为朕做了许多他人不敢为之事,如今连君术辉都敢替朕灭了口。你这样尽心辅佐朕,为何竟不能成全了朕?”

这话似晴天霹雳,劈开了白王脸上的镇定。

君天战竟会这样问她,难道他竟以为萧宠离开这两年,她对师兄的心意便会更改?他是帝王,尊贵,骄矜,哪有得不到的东西?许是他终于等不得了,便索性将话说开,答与不答都是大罪。

林白起呆立半晌,终于跪下道:“辅佐帝座,是臣的本分;惦着他,臣却是情难自己。臣此生不能成全帝座,却盼帝座能成全臣下。”

“好一个情难自已,你不愿成全朕,却让朕成全你?”皖帝气得浑身抖,抿紧薄而苍白的唇堪堪走到她面前,“若朕不依你呢?”

林白起低头沉吟半晌,再抬头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她唇角微扬,轻声道:“如若帝座不依,臣下便只有自己成全自己。”

皖帝闻言低头扫了她一眼,便疾步朝龙渊宫走去。只是那一眼,却仿若包含了无尽的意味在里面。

严小段见皖帝走远,方才吐了口气,搀起林白起安慰道:“主子,皖帝他……”

“可笑他九五之尊,情之一字,竟然不懂。”林白起看着皖帝的背影,神色凄惶间竟带着些倨傲。

小段并不知她所指为何,只觉她面上神色让人忧心,便问道:“主子,咱们可还去太后那里?这个钟点,太后怕是在读道经。”

“不妨事,我要办的事,可比太后手上的道经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