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悠圻与他对视了一眼,便知他所指,状似轻松地端起青花瓷杯把玩,淡淡地道:“她已经不记得的事情,不提也罢。”

因为慕容夫人伊清玉与隧夫人曾是闺中好友,而当时慕容家在南方,与齐王府只有半日的路程,所以伊清玉常带着慕容悠圻到齐王府做客。慕容悠圻与年纪相仿的齐王志趣相投,很快便成了好友,那时候年纪尚幼的齐王还未想过坐拥江山,成日过得逍遥自在,直到那一道圣旨的忽然降临,改变了原本平静的一切。

顾小小在慕容府向来自由得很,她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伺候慕容悠圻,既然他不在府里,她便无事可做,慕容府里向来不缺人,所谓的告假,也不过就是走个形式而已,龙伯问也没问便准了假。

顾小小的头像被人用一根长针猛地扎了一下,痛得她脸色更加白,她忍不住低呼了一声,捂住自己的后脑勺。

小喜忙回答到:“少爷,我叫小喜,是龙伯叫我过来伺候的。”

他的温热的气息近在眼前,声音也落在耳边,呢喃低语,轻柔缠绵,顾小小却受了惊似的猛地推开了他,力气极大,慕容悠圻一只手肘撑在梳妆台上才没有向后摔倒,他一副奇怪的眼神望着顾小小,见顾小小也因为自己的反应过大而吓了一跳,他双眸眨了两下,脸上立即出现了一副十分幽怨的神情,可怜兮兮地望着顾小小,“小小,你怎么可以如此嫌弃本少爷?”

顾小小跌跌撞撞地跑出他的院子,频频回头去看,所幸的是他并没有追上来,顾小小不放心,还是找了个漆黑的角落躲了起来,确定安全后,才敢往住处跑,直到跑回了自己的屋子,现心怦怦地跳着仿佛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一般。坐在桌子边要去倒杯水,却连杯子也拿不稳,手拼命地抖着,她只得又将杯子放下,让自己先静下心来。

慕容夫人说:“小小,来得正好,这次的事情我我正责骂圻儿,我知道你是被圻儿逼着一起出去的,出了这个事情,自然外面什么流言蜚语都有,我今日要给你做个主,但还得看看你的意思。”

“啊!”惊魂未定的顾小小还没等他话说完已经惊叫出声,反观慕容悠圻却是一脸忍俊不禁的模样,她的泪水流得更凶了,他……他是坏蛋,明明知道她已经怕得要死,还故意吓她。

妈妈愣了一下,忙招呼人撤去了点心,慕容悠圻在石凳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了下来,这才将手上的包裹往桌子上一扔,说:“我带了一些好东西,是我这个小兄弟最喜欢的,绝对比妈妈你这里的点心来得够味!”

静站了一会儿,慕容悠圻似乎走远了,估计是向客栈门外寻她去了,她这才放松了一口气,开始巡视起眼前的小院来,左边一间简陋的房子,估计就是他住的地方,一道环形的墙将这里围成了一个不大的院落,正前方靠墙的位置,长有一棵老树,茂密的枝叶,造就一个纳凉的好地方,他便是在这里搭了一张破旧的桌子,铺了纸墨正在写字,这里虽然简陋,却也别有一番安静自在的感觉。

慕容悠圻问道:“这就是你吵醒我非要让我去看它的原因?”

顾小小看来,她的主子与街角的王二麻子有些相似之处,只有站在远处看才不会被他脸上的麻子吓到,而他家少爷的恶劣品性,正如王二麻子脸上的麻子,不要说向来与他没什么接触的人们,就算是与之朝夕相处的她,望着他没有开口时候的样子,也差点忘了这一点。不可否认,她的主子的确长得很好看,那么一件普通的紫色长衫,穿在他颀长的身上,丝毫掩不去他与生俱来的高贵气息,甚至还有了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而此时的他虽然望着她,思绪却似乎飘得很远,双眸犹如蒙上一层雾水般的迷离,这样的眼眸,仿佛蕴藏了很多故事,有一种要将人吸进去的魔力。

青衣少年眼一翻,似乎被什么呛到了,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众人方才回神,纷纷将目光收了回去,非礼匆视,非礼匆视!

一连几天,二人形影不离的,慕容悠圻不在,顾小小也如同休假一般,每日就陪着云如水做点心,作画,下下棋,绣绣女红,再加上天南地北的聊天,二人本就一见如故,这下几日相处下来感情更是亲昵了许多。

慕容府里一片宁静详和,哪知道朝廷却正在生一件大事,朝中有人联名递上了弹劾国舅刘武的奏疏,历数了国舅二十八条罪状,专横跋扈,恣意妄为,结党擅权,独断专行,迫害异己,贪赃枉法,榨取民脂民膏,暗以赀财买结人心这些自是不用多说,其中有一条罪状,称元昌十三年,隧夫人一案及齐王府上下遭人血洗,均是刘武幕后主使,且当年的和柔公主并未被害,而是忍辱负重,隐匿民间,更有刘武的心腹做为人证指证此事。看完奏疏后皇帝龙颜大怒,亲自提审了人证,之后连夜下旨御林军至国舅府将刘武捉拿审问。

刘武自先皇在位时便已权倾朝野,当今皇帝幼年登基,更是由他手握实权,满朝文武见他,比见皇帝还要畏惧三分,他与妹妹,如今的刘太后几乎就是朝廷之中真正权力的象征。如此的地位,他自然是谁也放不在眼里,甚至对皇帝也常有不敬的言语,那人在他心中是如同傀儡一样的存在,他哪里会想到皇帝竟敢突然难,下旨捉拿他。

接到圣旨后他自然绝不会束手就擒,甚至还打算进宫质问皇帝,问问皇帝这位置是不是坐腻了。他之所以狂妄,是笃定皇帝拿不了他怎么样,他国舅府的高手解决起御林军来,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一旦他进了宫,若是惹得他不高兴便打算将这皇帝拉下他的宝座,一不做二不休,大不了备一壶毒酒灌下去再对外称皇帝暴毙,另觅听话的人去做那个位置。他心中,只以为皇帝年幼贪玩,不务正业,随时都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哪知道那个人城府何等深沉,六年前就已经在秘密筹划着今日的事,在他淫威之下过活,早已对他恨之入骨,更何况还有着杀母的大仇,那是时时刻刻都惦记着他的性命的。

在他府中的高手与御林军对抗时,却不知从何处冒出了一支死士队伍,援助御林军,那支队伍训练有素,身手极好,刘武的手下瞬间就落了下风,不出多久便被完全控制。

大势已去时他还不明白这个皇帝是如何在他的眼皮底下瞒天过海地训练出了这么一支死士队伍。但他已经知晓,那个被他轻视的皇帝这次出手,是一定要置他于死地的,根本不会给他翻身的机会,是他长期以来横行无忌,唯我独尊惯了,被皇帝伪装的软弱表相所麻痹,得意忘形,忘了祸莫大于轻敌。

国舅因违抗圣旨,且对皇帝出言不逊,被斩杀于国舅府,皇帝雷厉风行,对国舅定罪除封,并大索其党羽,连宫中国舅安插的内侍也全被撤换。刘太后因参与当年迫害隧夫人一案,被皇帝以“母后身体不适,不宜操劳国事,请在宫中颐养天年”为由,被禁足永乐宫。

曾经叱咤风云,站在权势最顶端的的刘氏兄妹,如今便像天边流星一般陨落。

三日很快便过去了,云如水回到了醉香楼,她一走,顾小小没了聊天的伴,越想起慕容悠圻来,他那天说的事情,不知道究竟办得怎么样了,那么多天过去了,也不见他回来,不知道会不会出意外?

这念头一冒出来,只让自己越来越揪心,她记得答应慕容悠圻的话,再也不敢独自去醉香楼找云如水,而慕容夫人只以为少爷是因为生意的事出了远门,她自然不能去和她说这些事,只好默默想着心事,担心忧虑着,倍受煎熬。

慕容悠圻直至七日后的夜里才回到府中,顾小小已准备回房睡觉,看到他回来自然是喜出望外,慕容悠圻见到她也十分开心,只是脸色却白,额头还渗着细汗,笑得有些无力。

顾小小随他进了屋,拿了毛巾为他擦汗,担忧地问:“少爷,你是不是很累?事情办成了吗?”

慕容悠圻点点头,“事自然是办成了,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你让小四到我房里来一下,你回去休息吧。”

顾小小听了这话,异常敏感地嗅出了他的异样,她非但没走,还靠近了他一步,脸在与他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处停住,直勾勾望着慕容悠圻的眼睛,问:“少爷,什么事瞒着我,说!”

慕容悠圻因为她的靠近恍了恍神,待目光转到她脸上时,却骤然变得深邃了,不过并没有答话。

顾小小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说:“云姐姐说大户人家的少爷常有留漂亮的小厮在房里过夜的,原来少爷你也有这样的癖好,只是小四……他年纪尚小……”

“小小,”慕容悠圻打断她的话,似笑非笑地道:“你再胡说,少爷可要罚你了。”

顾小小收起了玩闹的心性,有些委屈地说:“你三言两语就想把我打走,人家白白为你担心了这么多天。”

慕容悠圻听她这么说,叹了口气,道:“也罢,其实是我受了点伤,想叫小四过来帮我换药,伤口有些可怕,不想把你吓到而已。”

他这话让顾小小大脸色一变,上下打量了他好几遍,却也没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忙问他:“哪里受伤了?”

慕容悠圻指了指左侧胸膛,“在这里。”

顾小小望了他一眼,鼻头忽然一阵泛酸,径自伸出了双手就去解他的衣扣,慕容悠圻下意识地要避开,可转念一想,又不动了,安静地看着她。他们之间名义上是主仆,但很多时候,慕容悠圻还是不敢将她当做贴身丫环来用的,例如更换里衣,伺候洗浴,他基本上都亲力亲为,她对此也早已习惯,这下会如此自然地为他宽衣,显然关切之情胜过了其它。

解开他的衣裳才现,他的胸膛包裹着一层又一层的白纱,伤口处还溢出了鲜血,从这白纱之中透出来,宛如一朵鲜艳刺眼的花朵,只是外衣并未沾上血,所以未将衣裳解开时并现不了什么。

顾小小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极力压制着自己难过的心情,沉声问他:“药在哪里?”

慕容悠圻从身上拿出了一个药瓶,递给她,她眼中含着泪水,睫毛轻轻颤动着,神情却是连他都陌生的冷静。

顾小小没有抬头,专心地将他的衣裳褪去,又将那白纱轻轻地解开,一层层直到最后,露出了有一寸余长的狰狞的伤口,伤口边缘的地方有结痂,而中间还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

顾小小愣了愣,脸色顿时煞白,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止都止不住。慕容悠圻见她这样,顿时慌了神,忙说:“大夫看过的,已经没事了,只要每天按时换药就好。”

顾小小用兔子一样红红的眼睛望着他,哭着问到:“不是答应了要好好的回来吗,你……为什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慕容悠圻心中一暖,她这个样子,担心难过的情绪已表露无余,他忍不住抬起手在她头顶揉了一把,柔声说:“没事了,这个伤……比我原本预计的要小得多。”

顾小小泪水又如掉了线的珠子拼命滚落,“你不是说接触的人不是什么江洋大盗,不会十分凶狠,你骗人,你骗人……”说到这,哽咽难言,心里,其实是很后悔的,当初怎么会听信他让她放心的言语,她应该极力阻止他去的,又或者她应该随他去,而不是她在府里什么都不知道,任他只身赴险。

慕容悠圻双手扶住顾小小的双肩,看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小小,别哭了……我很痛……”伤口痛,心,更痛。

顾小小恍然惊醒一般,咬了咬唇止住了哭声,又将手上的药瓶打开,为慕容悠圻小心地上药,看他疼得白的脸,又觉得很是难过,便低下头抿着嘴不再说话,只是专心地为他上完药,又动作利落地换上干净的纱布。

一切收拾好并让慕容悠圻躺下,她才将他换下的纱布拿了出门去。

慕容悠圻双眼盯着床顶的蚊帐,都是因为自己心头忽然冒出莫名其妙的念头在作祟,才临时又改变了瞒着她的决定,可脑子里涌现她刚才那难受的神情,心下又是开心,又是懊恼。

慕容悠圻以为她不会回来的时候,她却回来了,神色已经如常,拿了床毯子,来到他床边坐下,说:“少爷,你好好睡,今夜我守着你。”慕容悠圻受伤,她已十分难过,后悔当时没有坚决地陪他去做这件危险的事情,而现在他能平安回来,她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再出什么差池了。

五年前他曾有一次陪老爷出远门谈一笔生意,回来的时候因马匹受惊失蹄,马车翻了,慕容悠圻受了很严重的伤,慕容夫人自是一夜没睡陪伴在床前,顾小小也始终陪着他,连夫人都说他俩平日里打打闹闹,真正到关键时候还是很彼此关心的。

她与慕容悠圻之间的感情就是如此吧,否则上次她烧,他也不会放下铺子里的事务,陪了她一整天。今晚,再换她陪着他吧。

慕容悠圻还想说什么,见她满脸坚决的模样,终是微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