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十三郎默默呷了口酒,望着她鲜花般娇嫩天真的小脸,似乎微有不忍,挥挥手叫她到别的席上去敬酒。

云十三郎静了许久,缓缓开口道:“有些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李豆豆人如其名,生得娇小玲珑,俏丽顽皮。尽管已经快过十八岁生日了,但脸上仍有股掩饰不住的又可怜、又可爱的孩子气。她不仅喜欢看云十三郎抽烟,而且喜欢看他眼神里那种懒洋洋的惑人的魅力,但最喜欢看的还是他凝思的样子——睫毛下垂几乎掩没眼球,挺秀的鼻子仿佛含着神秘,每当他想到明澈时,眼皮开幕一般倏地抬起,晶莹的黑眼睛照例这么一耀……可怜的豆豆,她简直为他着迷了。

那人一怔,脱口道:“在下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和我过不去?”

云十三郎悠悠的道:“本来我也认不出你,但你不该放那股浓烟出来,这下反而使你被我认出来了。”

“可我……”

云十三郎不待他说下去,自顾自的道:“认得云文举吗,他就是我的祖父!”

那黑衣人本自一头雾水,听他这么一说,满头的雾,却都化为冷水,一直浇到背上,从脊梁骨里透出一股寒意,呐呐道:“你……想怎么样?”

云十三郎冷冷道:“说出你的主子是谁?!”

那人冷笑一声,缓缓转过身来,这回云十三郎并没有在闪避,于是让他看清了他。

一刹那,目光相对,那人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摇头道:“你不会知道的,永远也不会知道!”话音未落,双脚蹬地,纵身扑过来,十指成钩,插向云十三郎双眼。

云十三郎哪容他手指碰到,身子一侧,左手伸出反拿住他的衣袖,右足往他脚上一钩,左脚轻轻踹在他膝盖下三寸处,只听“咔哧”一声,那人的膝盖顿时脱臼,委顿在地,却不明白为什么云十三郎随随便便的一招,自己竟然躲不过去。

云十三郎斜眼瞟着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光深幽幽的,却已盛不下满腔的怨恨,那种眼光简直可以杀人。

那黑衣人自知无法幸免,反而哈哈一笑,扬声道:“你别想从我这儿知道什么,你永远也不会从我口里打听出东西来的!”话音未落,他的脸色已经青,痛苦地扭曲了几下,便咽了气。

云十三郎微微一惊,俯身伸手捏开他的下颌,果见他口中早已含了一枚小小的绿色药丸,散出一阵香气。他轻轻点了点头,又动手在那人怀里摸索起来,搜出了一块刻有一个狰狞鬼头的玉牌,便仔细地放在怀里,转身回到厅中。

此刻,厅中的战势已快结束,双方互有伤亡,正在彼此运气,准备下一轮的攻击。

云十三郎快步走到姬雍容身边,低声附耳讲了几句什么,便径自转入后堂。

雍容放下手中的酒杯,站起身来,冷冷道:“大家都先住手,且听我说一句。今天本是请诸位来一同给豆豆办生日的,不想却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姬家庄不是杀场,请诸位看在我先祖的面子上,要打也请到庄外打去,恕我们不能奉陪了!”

众人望了一眼厅中的狼狈景象,都面有愧色,向雍容道歉赔礼,默默退出,但还没走到庄门口,便又“乒乒乓乓”的打了起来。

雍容挥手令人收拾厅中的残局,豆豆见几具倒下的尸体中没有南飞衣,这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后厅中,云十三郎正专心致志地观察着那块鬼头玉牌,雍容却已沉着脸走了进来。她看了看十三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这事未免做得太绝了。就为了这么一块东西,竟伤害了那么多人,又使两家结下了解不开的冤仇,万一被他们知道真相,我姬家的名声岂不毁于一旦?!”

云十三郎像是没听见她的责备,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雍容又尴尬又气恼,咬牙道:“你到底存的什么心思,总不能老拿我当木偶摆布吧?!”

云十三郎闻言白了她一眼,仍是不开口。

雍容还想再说什么,门帘忽地被掀开了,李豆豆满面又惊又怒的神色,恨恨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一时间目光相遇,谁也没说话。

半晌,豆豆才哆嗦着道:“原来你们把我蒙在鼓里,今天的事全是你们一手造成的是不是?!”

雍容皱皱眉头,叫道:“豆豆……”

“我不要听!”李豆豆打断她的话,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云十三郎,幽幽的道:“为什么?……难道这就是你为我办的十八岁生日么?!”随着话音,眼泪便已滚了下来。

云十三郎避开她的目光,注目手中的玉牌,竟似想出了神。

李豆豆恨恨的跺了跺脚,赌气道:“好,我总算认识了你们两个人,我再也不要你们这样的姨父姨妈,我再也不住在这里了!”说着,转身就头也不回地向外跑去。

云十三郎身形一动,飘然挡在她面前,低声问道:“豆豆,你要去哪儿?”

李豆豆见他终于现出焦急关切之色,心中更是委屈,忍不住哽咽出声,说不出一句话来。

云十三郎怜惜地轻轻抚着她娇小的身子,柔声道:“好豆豆,姨父对不起你,我向你道歉成不成?”

豆豆一阵气苦,不知哪儿来的气力,忽然大声叫道:“不成,就是不成!我这一辈子也只有一个十八岁生日!”

云十三郎一呆,豆豆却已捂着脸跑远了。

云十三郎仰头望望天空,似乎强忍着某种难言的痛苦,喃喃自语道:“豆豆,你可知道,比起我的十八岁生日来,你不知要幸福多少倍呀……”

夜色终于降临了。

夜,以他的博大,隐去了一切丑陋,赐人以静之美、静止馨,静之醉。

也只有在这样的夜色里,云十三郎才得以片刻的真正的休息。

卧室清凉而安静,外面竹声如涛。

云十三郎将所有的人都关在了门外,独自一人回到了他的世界里来,尽管这样做只能使他再次重温那椎心刺骨的一幕,他也痛苦地接受下来。因为在这个世界里有他那青春的充满梦幻的回忆,有他那昙花一现般动人而永恒的初恋。人生的初恋只有一次,正如死亡也只有一次一样。——这是此时的他唯一一块纯洁的天地了。

他叹了口气,夜也随着一颤。

终于,云十三郎推开了就已封闭的窗子,一刹那,他拥有了一室的星光。十三郎注目夜空,眼睛也变得像秋夜的寒星般明亮清澈。一颗流星跌向远方,有一个心愿失落了,他的心情也随之更加沉郁起来。

秋声寂寂,秋风萧瑟,这漫漫长夜,却叫他如何度过?

一阵清风掠过,窗外突然多了一个人,一个笑颜如花的标致女人。她的脚步轻如春风,带来了一股清新的香气。

云十三郎立刻认出了来人正是朱红妍。只听她含笑开口道:“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紧跟着衣衫一飘,银波粼粼,她已径自穿窗而入。

云十三郎歪头打量着她,突然笑了,淡淡道:“我本以为像你这样体面的女人,实在不该半夜三更随便跳进一个有妇之夫的窗户来的,何况我并没有邀请你。”他的语调中带着明显的嘲弄,令人猜不出他对朱红妍的来访到底持什么态度。

朱红妍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悠闲地倚在桌旁,笑吟吟的道:“我也在奇怪你这个有妇之夫为什么不和尊夫人呆在一起,俗话说得好:“良宵一刻值千金”呀!”

云十三郎脸色不易觉察地红了,目光中射出冷冷的敌意,撇撇嘴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不要别人多管。”

朱红妍“嘻嘻”一笑,点头道:“好啦,我不想惹你生气,咱们都坐下来好好谈谈成不成?”说话间,自己先坐了下去。

云十三郎却没动地方,仍是淡淡问道:“你要谈什么?”

朱红妍脸色微红,缓缓道:“我想谢谢你今天在厅上为我说的那几句话。”

云十三郎唇边掠过一丝难以觉察的冷笑,没有应声。

朱红妍却激动起来,“我一向是个冷面冷心的人,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多少朋友。你在那种情况下肯为我说句公道话,你不知道我当时心里可有多感激!我在江湖上混了这许多年,总算明白一个道理:“江湖人的一腔热血,只卖与识家!”今天我就交了你这个朋友,往后但有所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眼里也蒙上了一层泪光。

云十三郎若有所思,静了一会儿,嘴角边那丝嘲弄的笑容更明显了,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自语道:“你虽自认为是老江湖,但对江湖上的人心叵测,风波险恶还是看得太浅了……”

朱红妍猛地站起身来,动情地道:“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为什么相信我不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