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镜水在铜盆里净了手,便施施然坐到一条青玉色短案之后,几个容貌妍丽的女子端着盘碗上来,轻手轻脚地在他跟前儿放下,连一丁点儿不该有的声响也不敢发出。

梅含刀神色一冷,明亮的眼睛果真如同两柄冰冷的刀锋一般锐利起来,他一双洁白的手掌在窗弦上微微一震,整架木头轮椅便从窗内飞出,稳稳地落到廊上,语气急促地说道:“大人在后山,你随我来。”

堂下的人浑身抖了一抖,硬着头皮道:“梅家的人还在外候着,这约,家主——”

“梅里,你在吗?”静室的门被人从外边推开,暮秋干净的日光泼洒进屋内,带着一线微薄的温暖,一下子洗去了空气中积淀着的酸苦陈旧之意。

姬镜水没有温度地笑起来,一双墨黑的眼睛里透出一股浓郁到近乎粘稠的杀意。

梅五是一个看上去长得并不大好看的年轻人,他的身上极脏,应当是经历了十数天的奔波,衣服上还带着一些干涸的血迹,然而梅家主见了他,就好似见到一个剥光了的绝色美女,两眼放光地扑上去,把住他的肩膀急切道:“梅五你可算回来了!修先生呢,你可将修先生请回来了!”

静默的黑暗总是让人忍不住思绪沉淀,以至于曾经在记忆中刻骨铭心的、一闪而过的各种东西通通浮现上来,华桐蹙着眉头,觉得有一些烦躁,因而连心眼也微微凝滞,并不曾第一时间注意到脚下踏出一步,场景骤变。

四五个穿着拖脚厚斗篷的人影忽然自远处的沙丘狂奔而来,身形在冷银的月光下拉出长而纤细的黑影,中年文士张开嘴亢奋地喘着气,白皙阴冷的脸孔涨得通红,仿佛一座即将爆的火山。

九星在他头顶上不紧不慢地旋转着,如同藏于暗处的冰冷的眼睛,带着审视和嘲讽,打量着这个妄图跳出命运长河的、也终将一败涂地的年轻人。

姜子虚轻轻拨动了一下树枝,姿态娴静美好,仿佛如人世间侍琴的童子,满眼俱是赤诚痴迷之色。

帝释天虽然狂傲无匹,却实打实是一个极端聪明的修士,在敖皇一语道破天机之时,帝释天便已然想好了应对这红线的方法。

然而正是这半步,却出乎意料地保住了他的性命。

然而这种安宁是如此不祥,甚至比这天水更叫人觉得冰冷,扑面而来的满是惨烈、萧瑟之意。

他甚至是有些懊恼地剜了一眼钟无琴,只有这样的蠢货才会主动放弃求生的机会!

“自私!荒谬!滑天下之大稽!”方百花恶狠狠地骂道,脸颊染着薄薄的胭脂红色,丰满的胸脯因此而起伏不定,便透出一种香艳之意。

左右还不如钟无琴,至少他有着必活的信心和强韧的意志,这一些都是能使他在寒冷中坚持更长、更久的依仗。

透过这层薄膜,玉止戈清楚地看到了他们的天空上同样挂着一个黑色的、宛若深渊的巨大漩涡,然而与玄胎平育天不同的是,每死去一个读书人,便会有一股奇异的清气上升投入那片漩涡之中,使得这漩涡的飞运转也会稍稍停滞一丝。

少年清淡地笑了一下,将雏鸟往半空中一扔,雏鸟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它振翅飞上半空,几乎与那小山般的凶兽双目齐平,自它幼小绵软的躯体中忽而回荡出一种极为可怕的、宛若龙吟的低鸣,登时将须臾前还虎视眈眈的凶兽吓得险些屁滚尿流、转身就逃。

钟无琴眼疾手快地稳住了慕容冰汀的身体,目光凝重地看向遥远的天际,口中喃喃道:“要变天了”

姜子虚温和地笑了笑:“前辈谬赞。”

慕容翎一面观察着他的神色一面小心道:“哪能呢?之前那几个不过是懂一些旁门左道的江湖骗子,什么从指尖搓出一小团火或催生一两颗野草之流,还比不得我麾下任一个儿郎厉害,又怎么能与仙师相提并论?”

玉止戈戳了戳因为突然被提起而异常愤怒的雏鸟,将它在手掌间推了个跟头,淡淡道:“杀了它炖汤喝。”

玉止戈手上拄着一根约莫有儿臂粗的焦枯树干,深一脚浅一脚地蹚过几乎没过脚踝的污泥,他原本的青衣已经看不太出形状,随意地披在肩上,看上去就像一个狼狈邋遢的乞丐。

姜子虚轻轻叹了口气,手指回抽,广袖轻拍,灵气顿时涌起大浪,看似轻柔温和,实际上却是刚猛无比,狠狠地将神菩与敖苍生拍飞出去,一左一右落在了敖皇身侧。

姜子虚正要点头,忽听殿外传来一声冷喝:“慢着!”

姜子虚转过头来,眼中漾出微微的喜意,柔声道:“师弟醒了?此次可有所成?”

玉止戈弯身拾起那盏灯,现这盏灯的灯芯部位被尸油腐蚀得极其严重,连其上灵光都若隐若现,显然哪怕自己不喝破她,这灯也支持不了片刻了。

玉止戈双手捏印,一枚金色锦帛自他额心遁出,那锦帛上满是红色玄奥纹路,日月经天,星宿列张,威势如山如海。

“师兄。”

“女娲是你什么人!!!”

约莫走了有十几步,玉止戈的额上便渐渐渗出了冷汗,他得到的是完整的大衍长生诀传承,其中录入的许多法术十分精妙,譬如先前曾用过的那一招“刹那芳华”,又比如他现在所使用的这种“分光迷天大--法”,只是这法诀委实过于艰深,以他如今的境界,用起来竟然还是感觉极为吃力。

“外门弟子不知就里尚算安分,内门却是人心浮动,再这么下去,只怕不妙。”6青尘难堪地咬了咬嘴唇,她的性格执拗生硬,十分不擅长交际与调解,往日行事无忌,在门内树敌不少,赤元门现在的境况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奈何一上手却是半点也不精通,这才知道以前时常借着身份对淳于峥火是怎样一种无理取闹的行为。

紫凤血团忽然剧烈抖动了起来,玉止戈神色一紧,右手捏印,低喝道:“凝!”

玉止戈站在山崖之上,眼中沉淀着浓重如血的火光,耳畔仿佛还萦绕着数停功夫之前乍闻山门被破时如潮水般爆的不敢置信和惊疑吼声。

6青尘剜了他一眼,冷笑道:“风范?我怎么记得余师弟当年不过是区区第九名?莫非师弟年事已高,连正数第一和倒数第二的差别也分辨不出来了?”

两个人沛然不可抵挡的气势排山倒海般聚拢升腾起来,登时吸引了台下绝大多数观战弟子的注意力,所有人都觉得不可遏制地兴奋起来,玉止戈和秦非莲,这一任掌门座下的两位亲传弟子,如今赤元门中战力最强的两个天才修士,王见王,这必定是一场夺人心魄的巅峰之战!

三名弟子都在前二十之中,淳于峥自然是喜不自胜,秦非莲和玉止戈不必说,姜子虚虽仰仗了青剑之威,好歹也算是常挥了,因此也十分难得被关照夸奖了几句。此次最寥落的就数第三峰,白松和白天行父子带头被打了脸,其余弟子仿佛也受到了莫大影响,最后能够挺进第三日的竟只有一人,不光是白天行脸上火辣辣的,连这根稀罕的独苗苗也觉得十分不好受。

世间勿论灵兽妖兽皆有傲骨,御兽修士往往只能选择其中之一作为本命兽,自然也有个别功法特别而御使兽类性格又偏于温和的修士可以成为特例,但真正拥有群体本命兽的御兽修士却只有如柳予这样的养蜂人。

同一时刻,兰若素也解决了自己的对手,遥遥冲着秦非莲看了一眼,眸中划过几道诡异青光,嘴角微微勾起,脸上露出一些期待的神色。

姜子虚嘴角微掀,细长的尾巴尖儿挑起了一些他的衣袖,在玉止戈还没反应过来便把他握在手中的打神锥狠狠地拍飞出去,一团紫色光芒在地上滚动了几下,玉止戈眼瞳微缩,他虽动弹不得,此刻却看得十分清楚,受那看似力道不大的一击,那枚自他得到手后便无往不利的打神锥上竟出现了一丝裂纹。

“师兄的话我明白了。”玉止戈微微摇了摇头,淡淡道,“我与姜师兄不过是寻常关系,谈不上亲厚,师兄良言,我自当铭记于心。”

玉止戈还是头回见到扁童心火,这位扁师姐在姜子虚面前一贯十分温柔羞赧,比之凡间女子更为体贴,如今竖起脸来,居然也很像模像样,看来果真是这第四峰的大弟子,并不是光看表面便能度量。

姜子虚拉着他到院中石桌旁坐下,他们已有五年未见,这动作做来却仍是极其自然,玉止戈只是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在他的心里,这个引他入门却又藏之甚深的师兄毕竟是与别人不同的。

兰若素看着这一切,忽然明白了雪衣清仙迟迟不肯动手的原因,她如今只是丹心境圆满,便有不亚于真婴境的战力,等她真正晋升真婴境,必然会成为这天下修士中的佼佼者。她恐怕早有一只脚踩在了真婴境之上,然而今晚所生的一切,却是使她剩下的那只脚永远都不可能再踏出去。

古书中所记录的化蛇人、豺身、蛇尾、鸟翼,声则招致大水,然而他们眼前所见的这头化蛇,显然比古书中描述得要丑陋得多,它通身呈现一种晦暗的铁灰色,肉翅上插着数百根钢铁色泽的长羽,面目的狰狞凶恶几乎难以用笔力来描述,此刻上面一对獠牙被架住,下面那对便像疯了一样地向前拱动咬合着,时不时显露的血红巨口间还有碎肉飞溅,若非兰若素非比常人,只怕这会儿也早已吓晕了过去。

玉止戈垂下眼睛,摩挲了下手腕上的刺青,冷冷地想,这世上只要有人能助他长生,又何必去管身后洪水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