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铮铮,入耳声声。

他平平地伸出一双手掌,这是一双极其美丽的手,比之妇人柔荑更为白净修长,自腕骨至指尖的每一寸起伏都圆融清隽,叫人移不开视线。

饶是帝释天,也被这一手吓了一跳。

“卡擦——”

这具冰封在冰层之中的尸体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环抱着玉止戈,他的手臂屈起放在腰间,仿佛是在奔跑中便被天水冻成这样一具无知无觉的冰雕。

他的目光时不时在不远处打坐调息的玉止戈身上划过,眼底藏着一抹隐秘的忧色。

方百花咀嚼着这句话,眉头皱得更紧,她大约有些明白了姜子虚的意思,但只是那一丁点儿她所稍稍触及到的东西便令她整个人都忍不住战栗起来。

常珩恹恹地撇了撇嘴,抱着膝盖兀自怔怔地望着那一豆火苗出神。

玉止戈并不搭理,只是抬头仰视着漩涡最深处那片如同水晶般的薄膜,这薄膜看上去十分奇特,漩涡中到处都是漆黑一片,除去呼啸的朔风和几乎凝结成实质缕缕白色霜气再无其他,然而这薄膜上却清晰地凸显出了一整个界层的模样。

但是他来晚了,所以他们的许多亲人都葬身凶兽腹中、爪下,甚至连一截完整的躯体也找不到。

“无琴,之前的事,确实是家父对你不住。”慕容冰汀握了一下手指,强笑道,“我代家父向你陪个不是,你不要往心里去才是。”

“守界者。”

慕容翎既是城主,便更要比寻常之人怕死得多,与其许之以利,倒远不如胁之以命来得管用。

接近凌晨的时候下了一场雨,现在它的茸毛已经被污泥裹成了一团,几乎看不出本色。

帝释天一定会死,死在这座长生秘境之中。

作为一个末法出身的修士,玉止戈有绝对的自信无敌于同阶之内,更不要提神菩与敖苍生两人离婴境尚有一步之遥!

“道友一路辛苦,晚宴稍后便会开始。周相,领二位道友去坤宇殿稍事休息,若有招待不周之处,提头来见。”

姜子虚抚了抚膝上玉止戈陷入沉眠的脸颊,轻笑道:“苏合想做什么,只管去做便是。这中州城,实在是极热闹的,等师弟醒了,我也是要同他一道去逛逛的。”

玉止戈正要说话,脚边的无心灯焰却忽然猛烈摇晃起来,灯油如同沸腾,他脸色一凝,转头厉喝道:“谁!出来!”

两个身着黑甲、银纱覆眼的修士手执青铜长戈冷冷盯视着他,身姿紧绷而戒备,俨然已经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玉止戈微微抬头,一眼扫过这个许久未见的师兄,便现了许多不同之处。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即便本座被封印了,灭一个小修士却是绰绰有余。说句好听的,本座便出手救你怎么样?”

这只老猴,是他唯一的童年玩伴,同样以一介凡胎入道,只是它得道时实在是过于苍老,天地灵气也难以补足它几乎耗尽的寿命,早在二十年前就被胡不归封印了。

如今的赤元门,早已不复南火部洲第三大派的威能,若是消息一走漏出去,只怕须臾间便会陷入风雨飘摇之际。

“是赤元乾坤榜!这可是创派祖师炼制的,听说非婴境大能不能御使,果然十分了得!”

“你们都来了。”淳于峥看了看在场的数十名弟子,脸上总算稍稍显出了一些安慰之色,以兰若素为的这批弟子是如今门内最为出色的有生力量,若是放在早些时候,师门必然会重重保护、精心教导,只是如今的局面却

这句话随着山风被渐渐送远,沉默的内门中忽而爆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的内门大比,已然落下了帷幕!

玉止戈不置可否。以他二人的水平,场中唯有一个兰若素尚有一战之力,最后的魁之位说不得便是在他们三人中角逐而出,如今两人过早地对上,就注定有一人将会失去进入长生秘境的资格,也确实如同秦非莲所说,十分可惜。

“多谢师叔手下留情。”白雪颜捧着面纱戴回脸上,咬了咬嘴唇,颇有些不甘地问道,“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师叔为我解惑。迷心铃是老祖赐给我的宝贝,乃婴境大能炼制,缘何师叔半点不受影响?”

“哼!那就别怪我做师兄的手下不留情了!”

“嗷呜——”黑狼咆哮一声,浑身长毛如针般竖起,顿时如一道黑色闪电般朝着秦非莲扑去。

姜子虚微微勾唇,柔声道:“我只是变了个样子,师弟便认不出我了吗?”

“二十年了,所用丹药、灵玉不知凡几,姜师弟的修为却依旧停留在道一境后期,只怕是终身结丹无望——”秦非莲摇了摇头,眼中却闪过一丝愤愤不平之色,“姜师弟修为低弱便也罢了,我这个做师兄的必然会照拂于他。只是他心术不正,城府深厚,小师妹天真单纯一心信他,却哪里知道他与兰师妹及扁师妹关系也十分暧昧呢?”

天道之下皆蝼蚁,然而末法时期失去了天道庇护的修士,甚至连蝼蚁都远远不如。

然而,使他觉得更加难忘的,仍然是五年前玉止戈拼杀时的场景,背着一弯巨弓行走在赤水之上的少年,身上仿佛盛开了一整座城的雁来红花,几乎将他脆弱的眼球都灼痛,曾有那么一瞬间姜子虚注视着在月色下浴血的少年,将心中所有的阴暗和痛苦都埋葬在了冰层之下。

十二尊绑着红色长绫的精巧玉偶从雪衣女子怀中的玉石琵琶里走出,迎风而长,一息功夫便化作了十二个手持各式武器足有半人高的玉质雕像,这些玉像周身散柔和白光,隐隐有数种馥郁精致的天花飘落,这使得它们的美不带丝毫杀气,就像这个雪衣女子一般,是盛开在这人世间的一片清雪。

“小师妹、扁师妹,你们去襄助百花坊营救凡人!李师弟,你去师门搬救兵!王师弟、姜师弟,我们来挡住此獠!”兰若素手持她那一把白底红丝的秀美长剑,迅疾快地做下决断,然后如临大敌般死死盯住墨黑的江面之下。

姜子虚呼吸一滞,忽而捂着脸轻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双漂亮的眼睛细细打量着跟前的少年,似乎觉得他认真的神色格外有趣,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柔声道:“我在你面前果真如此不加掩饰吗?”

生的和气的李观花也笑道:“王师兄说的不错。第三峰精于炼器,白师弟之前得罪了小师弟,稍后师兄一定要他挑几件上品法器给小师弟赔罪。”

玉止戈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他这个修为的修士虽不说完全辟谷,却也不是那么扛不住饿了,何况他对口腹之欲看得并不重,只是姜子虚此时的情绪显然有些不对,权衡之下他决定还是不要违抗这个人比较好。

老修士摸索着从腰间的储物袋中倒出一块火红的玉牌,用长长的指甲在上面刻出“玉止戈”三个古朴的小字,他的字写得非常好,若是拿到凡间,恐怕是真正的一字千金,只是放在赤元门中,却只能拿来给人刻刻名字,罕有人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玉止戈看得出这人是真心劝慰自己,便点了点头:“嗯。”

秦非莲皱了皱眉,看了玉止戈一眼:“师伯,他的来历还没有查明白,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若非这石中魔物在最后关头教授他大衍长生诀,只怕他如今早已经是个尸骨无存的死人了。

恢弘庞大的诵念声蓦的在这不足人高的斗室中响起,玉止戈右腕上的刺青散出蒙蒙灰光,那灰光照耀的范围越来越大,色泽也越浓郁,有一个乌垂鬓的影子在灰光中若隐若现。

常一心和常琰是修道的奇才,两相研讨借鉴,不多时也就吃透了这阵旗布置的窍门,风风火火地在玉脉入口处排布起来,倒是常一鸣看着他俩心里憋屈得厉害。

玉止戈摩挲了下右臂,方才那一战他这右手受了重伤,如今血液顺着指尖低落不已,这魔物,竟也不曾先收作己用?闻听这一声略带关切之意的问话,玉止戈心头微微有些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