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梦生见了她,脸上竟也显出一抹潮红,激动地双拳紧握,恨不能冲进人群中一道摇旗呐喊。

姜子虚嗤笑一声,牵着他的手沿着坊市正中的一条青石路缓慢前行。头顶上四处悬挂的青玉灯笼微微晃动,在他脸上洒下明灭不定的光晕,这色调极冷,便越显得这相貌好看的青年眉目萧疏,使得周遭不少人为之侧目。

“真是投了个好胎。”玉止戈微微摇了摇头,双手轻轻相击在一块儿。

姜子虚温和的声音隔着两扇门传来,玉止戈爬出浸满碧绿药汁的浴桶,用灵力烘干了全身,拿起小童准备的衣服看了看,眉心蹙了好一会儿,似乎十分不喜,但思及如今人在屋檐下,也只得悻悻地上了身。

扁童心见姜子虚神色温和,便知道他心里对这刚刚入门的小师弟是十分喜爱的,何况玉止戈的身份也的确不凡,淳于峥无子,姜子虚又只是记名弟子,算来算去也只有秦非莲和玉止戈两个徒弟,日后无论是谁做掌门,师兄弟间的关系总是比旁人要亲厚些。

九凤梧桐车在余靖的驾驭下一路飞进了赤元门巍峨高昂的山头,穿行过一道瀑布,玉止戈几乎为映入眼帘的景色所深深震撼。

她出生好,长得也漂亮,在赤元门中一向十分受宠,连秦非莲那样冷面冷心的人也不免对她多有照顾。姜子虚自小便与她玩在一起,情谊不比旁人,如今稍加被冷落,淳于芍便觉得格外不能接受,不由抿了抿唇,正要质问他几句,忽见客栈中飞出一道赤色遁光,转瞬便到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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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羽大扇中又是一道风刃飞出,几乎劈落了苗王山半个山尖,玉止戈那张苍白的脸孔在夜色中一闪而逝,神色极为仓惶畏惧,半婴修士仰天出一阵大笑,一边驱使遁光飞向那处一边厉喝道:“小子,看你还往哪里跑!”

常付甩了下马鞭,想到临走前老爷有关常珩的那番话,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高喝一声驾驶着马车向前驶去,车轱辘在泥泞山路上轧出两道深深的辙子。

罗芳华忽而眉头一动,冷笑道:“险些被你个毛头小子给骗了!你让我去找常老鬼,自己就可趁机溜走,那宗神物必然藏在你身上!”

常一鸣脸色好看了许多,又思量着化解这场无妄之灾,便伸手扶起他:“道友不必如此,在理该是常某道歉才对。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道友今日在这和合仙阁的花销便一应记在我名下吧。”

妇人白他一眼,嘟起嘴唇腻声道:“官人这话说的好生伤姑姑我心,我可比不得今儿出场的三位姑娘,色衰爱弛,你又哪里真惦记我想谁多些?”

何况修士求长生本就不是容易的事儿,最不能缺乏勇气和决意,玉止戈肃容道:“我答应助你化形,所需何物,代价几何,你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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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是这么想,面上却不露分毫,肃容道:“老祖不必挂怀,如今小人正是为您寻来了这夺舍之躯,有了他,老祖还怕这区区玉毒不成?”

少年木木地抬起头,看了眼上方那张逆光的脸,复又低头用热切而渴求的目光死死盯着被那人踩在脚下的灰色石头。

画舫之上蓦然冲起两道流光,扁童心和淳于芍御驶着法器朝江心飞去,被化蛇吐息击中的姜子虚浑身是血坠入江中,一袭残破白衣如浮在江面上的枯败莲花,两女面上含泪将他捞起,扁童心尚能克制,淳于芍几乎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

兰若素手脚冰凉地看着那三个人,忽而向疯了一样大喝道:“清仙,你还不动手!你究竟要等到何时!”

那雪衣女子长长呼出一口气,她有一双生得极美的眼睛,眼白微蓝,透着仿佛将这世间看透的睿智沉静,她幽然叹气,轻轻地拨动了一下怀中的白玉琵琶,一道庞大的灵力波澜从她周身泛起,这是一名极为强大的女修士,她的修为赫然已经在丹心境大圆满之期!

“十二天香阵,冲杀!”这雪衣女子一双极美的眼中泛起丝丝苦意,却又很快被她遮掩过去,眼神如金铁浇铸一般冷冷看着江中浮起半个身子的化蛇,这化蛇方才出一道吐息击中姜子虚,本身似乎消耗也十分大,加之身上严重的伤势,显然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十二尊绑着红色长绫的精巧玉偶从雪衣女子怀中的玉石琵琶里走出,迎风而长,一息功夫便化作了十二个手持各式武器足有半人高的玉质雕像,这些玉像周身散柔和白光,隐隐有数种馥郁精致的天花飘落,这使得它们的美不带丝毫杀气,就像这个雪衣女子一般,是盛开在这人世间的一片清雪。

然而当雪衣女子轻轻拨动琴弦,玉石琵琶出金铁一般的音符之时,这些玉像便浑身沁血,无声而气势汹涌地冲杀向江心中的凶物。这头化蛇也只有丹心境中期,妖兽的本能使它感觉到了不能力敌,于是它开始拼命嘶嚎起来,江面再起波澜,庞然的水花扑打在这些玉像身上,而它游走在水浪之中,感觉分外得意。

“孽畜,你使我此生无法进阶真婴境,当真以为今日能逃出此地吗?”那雪衣女子冷然高喝,清丽姣好的面貌上浮现出一抹潮红,这名宛若谪仙的女修士,竟是在这一刻出了雷霆之怒,“十二天香,绞灭!”

沉浮在水花中的十二尊玉像忽而爆出刺眼灵光,绕着化蛇团团飞起,十二条红绫头尾相连,化作数千道灵光湛然的血色细丝,狠狠朝着阵中的化蛇绞杀而去。

兰若素看着这一切,忽然明白了雪衣清仙迟迟不肯动手的原因,她如今只是丹心境圆满,便有不亚于真婴境的战力,等她真正晋升真婴境,必然会成为这天下修士中的佼佼者。她恐怕早有一只脚踩在了真婴境之上,然而今晚所生的一切,却是使她剩下的那只脚永远都不可能再踏出去。

对于一个心高气傲、天赋群的修士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可悲、更可恨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条垂死的化蛇之上,玉止戈忽然滑下古树粗壮的树干,沿着破损的街道一路狂奔起来,他的脚下漂浮着凡人的尸体和残破的红色灯笼,银朱色的身影如世间一抹流光,带着惊心动魄的力道划破这沉寂的夜色。

“大师姐,向下!”

玉止戈出了来到这个世间最大的一声叫喊,他感觉到喉咙中都已经泛上了血腥,然而他只是咬着牙,手中凝结出一张透明的、大的惊人的冰弓,狠狠卡在堤岸裂开的缝隙之中,两脚蹬在弓身上,连同他瘦小的身子拉开一轮夺目的满圆!

甚至来不及辨认出这个声音的来源,兰若素几乎是下意识地控制着身体向下沉了一沉,凌厉风声从她头顶刮过,紧接着便是弓箭特有的划破虚空产生的利啸和一声惨烈的嚎叫。

兰若素震惊地回过头去,却现一具笼在黑袍中的身影被死死钉在了画舫之上,破碎飞溅的木板沾染了点点红血,又是一箭凌空飞来,正正射入这名黑袍人的喉咙。

兰若素面颊一抽,转头看向岸边,那个脸上戴着白狐狸面具的少年又开始如风一般的奔跑,赤水江面上凝结出一条冰道,那柄晶莹的巨弓随着他脚步的前进被不断拉开、松弦,冰晶色的流光带着夺目的光彩不断朝着水下射出!

兰若素喃喃地说道:“这是一个怎样疯狂的夜晚”

这是一个怎样疯狂的夜晚,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化蛇终于被百花坊的清仙斩落,然而接下来的变故却更是惊人。

江底蹿出数十名身穿黑袍的身影,哪怕雪衣女子强悍无比,百花坊的女子仍是被杀了不少,被救上来的凡人更是无一幸存,扁童心和淳于芍也险些遭了毒手,若非玉止戈临时出手,只怕他们根本等不到赤元门救兵前来。

当余靖和6青尘率门下众弟子道来之际,也为眼前所见的惨烈场景倒吸一口凉气,玉止戈的冰弓斜插在一块浮冰之上,少年搂着姜子虚半跪在冰面上,脸色惨白瘆人,近乎力竭。

诸如这样的浮冰还有很多,其上或多或少地载着几个昏迷的修士,这个余靖他们减少了许多麻烦,也使得这位从一开始就十分喜爱他的真婴境长老越加觉得他是一个可造之材。

“阿止,可还好?快快将这补元丹服下,这一战,你立了大功!”

余靖递给他一个玉瓶,其中有三五枚清气芬芳的黄色丹药,玉止戈倒出一颗先是塞进姜子虚嘴里,方淡淡道:“多谢师伯。”

余靖皱了皱眉,道:”这补元丹是极珍贵的丹药,你给他却是……罢了罢了,你先疗伤便是。"玉止戈目光在姜子虚苍白的面容上微微停顿,许久后方勾勾唇角,仿佛露出一个晒笑,往口中倒入一颗补元丹,才缓缓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