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初楼站在棚前，久久都未进去，风雪扑面而至，染白了他的眉发。阿瑶默然站在一旁，眼看他面色沉重地凝望迷迷惘惘、白茫茫一片的四野，暗忖此刻他心里必定也不轻松。历来只有他将人玩弄于股掌间，却未想有朝一日竟会为人算计，落到如此窘迫危险的境地，这种滋味想来不那么好受。
血光飞溅，不时有人倒在他们脚下。
如今这势态，他的兵士显见不敌，是边打边退着进来的。
唐庭在后面跟着，低低笑道：“你们相爷可真会取名儿，那么牛高马大的一个黑汉子，居然叫夙玉。”
她拿了干净衣裤到净房换下亵裤，低头看时，她便知道自己可能把事情想简单了。裆底上面非是血痕，而是薄薄的一层浊白之物，隐隐有淡淡的腥味，是什么不问可知。
“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江天成呷了口茶，不咸不淡地提醒她。
阿瑶一怔，迟疑了下还是跟了上去。
秦放歌脸膛上隐隐泛青，气色的确不大好。他愣了愣，掩饰般地掉过头，道：“大概是昨晚没有睡好。”
“真是好笑，你既不信他，也不信我，却偏偏要我帮你联络唐连。难怪相爷不喜欢你，原来你真是傻的。”
秦放歌含糊应了一句，显然不想就此事多说。她也就不便再问，见他对自己指那马车，便转身上车。
阿瑶迟疑片刻，默然点点头。耳中隐约听到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她想唐庭多半是沉入塘底了，他的运气还真是够差，居然等不到有人来救。
风声呜咽，外面树影如魔乱舞，后花厅里却依稀有爽朗笑声传来。
秦放歌脚下微顿，略停了片刻，却是什么也不曾说，头也不回地径自往前去了。
阿芙也非榆木疙瘩，岂能听不出他这话里的揶揄？登时恼羞成怒：“唐庭——你这话何意，你怎敢挑拨我与相爷的关系？”
“怎么回事，那女人为何被关在囚车里？”
阿瑶将马安顿好，盯着他犹疑片刻，方缓缓走到火堆边盘膝坐下。
叶如诲纵身上马，一回头看到阿瑶，怒目道：“你怎么还跟着？”
“阿连……”唐初楼略沉了沉，慢慢转过头来，眼望住唐连缓缓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十二姐太无情了？”
林先生无奈，摇着头且行且叹，径自开门出去了。
“吃一颗嘛！”
“没说什么……我能说什么？”她苦笑了声，“自是相爷问什么便说什么。”
唐初楼并没有当真就亲下来，微侧过脸贴到她耳根旁，嗅了嗅，道：“还是那么香。”
而是——
“是。是我干的，人都是我杀的。”十二娘仰起脸，抢在唐连之前，毫不犹豫将罪过认了下来。她知唐连来得晚，有些事他不一定清楚，若答的模棱两可必会致相爷不满，与其这样，她还不如就干脆认下来，也免得唐连左右为难。
林先生皱眉，面上微有不悦之色：“老夫身为医者，自以治病救人为己任，至于什么朝廷纷争，那并不是老夫所在意事。秦爷也好，唐公子也好，只要来我这里看病，我便当他是病人，其他什么也不是。”
“那您是欠他银子？”不然怎会放下医馆的事情，跟着淌这滩浑水。
叶如诲闻言面色稍许缓和，半信半疑看她走近，道：“进去帮秦爷擦洗下身子。”
“可以下地适当活动，但不可负重用力、活动关节。”
“你的腿？”他已看到十二娘右小腿上胡乱包扎着的伤处，小心撕开白色绸裤，伤了的小腿便完全在眼下，几乎肿成了两个腿那么粗，满目的红紫淤青，触目心惊。
十二娘惨然笑笑，总归是会被发现的，再掩饰也没用。
“走暗道。”秦放歌攥紧广寒刀，起身便往暗道里走。
“秦爷……”她呐呐道，“请容十二去换件衣服。”
“痛快？”秦放歌嘲讽地笑了，“你要我给你什么痛快？”
唐初楼眼望这一片苍茫雪野，沉了片刻，道：“传令下去，即刻出发，离开野蜂塘，沿原路返回宏光寺。”
阿瑶听他如此说，心里顿时一紧，上前道：“阿连还没回来呢！”
唐初楼瞥她一眼，道：“不等了。”
不等了！阿瑶只觉一股无名火直冲上头顶，素日的不满登时全都爆发了出来，也不管什么上下尊卑，只管道：“阿连为相爷出生入死，没功劳也有苦劳，只不过迟了些时候相爷便置他不顾，不觉得太寡情了么？他还带着伤……我，你们不等是么？我等，我现在就去找他。”
夙玉、泛香闻言脸色都是一变，都觉她胆大包天，竟敢当着人面指斥相爷的错处，实在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两人面面相觑，碍于她曾是相爷的女人，又不好多说什么。眼见阿瑶丢下伞，提起裙子往坡下跑，夙玉忙上前拦着。
“让开！”阿瑶怒道。
唐初楼脸色也没多好看，睨着她的背影沉声一字字道：“泛香，你即刻前去接应阿连。”
阿瑶听到此话，一时呆住，既然他如此说，她又怎好再闹得不可开交？当下收了声。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便见泛香朝这边走来，他已领命与唐初楼拜别，经过阿瑶和夙玉身边时，他狠狠瞪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多是想又骂她几句，却没骂出来，撇转脸哼一声就此去了。
唐初楼又道：“我是寡情，且还多疑，所以你还走不得，我死不足惜，可这几百兵士不该陪我去死。”
这话显而易见是对阿瑶说的。
“你……”阿瑶蓦地转过头来，语声发颤，“你……你怀疑我。”
唐初楼注目与她对视片刻，道：“我早说过，你本可在文殊殿时便离开。”
他说完便不再看她，吩咐夙玉道：“叫人盯着她，寸步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