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舞跳还是不跳、这乐奏还是不奏？是违背君王的命令，还是胆敢惊扰皇上。
即使被包裹在锦帕之中，也不能影响那是个狰狞的死物的事实。
声音传进安兰的耳朵：“朕身边只有你如此忠心了。”
毕竟也是这个人,让她明白了自己的心。双杏想要把一切都偷偷说给安兰听,从她苦苦隐瞒了几千个昼夜的悲伤秘密开始，讲天地、讲悲喜，直到讲到一个人出现，把她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或许双杏也知道，但是知道不知道是一码事，在乎不在乎又是一码事。
段荣春将脸凑近双杏的脸。他的呼吸那么接近双杏的呼吸，他们之间并没有说什么话，这么半天的经历，他们之间看似说了很多，但是其实也不过是对过往的一些追寻、回忆。
手上功夫快，但是脚下却好像黏住了，常有德不情不愿地把那个粗糙到没办法入眼的香包递给段荣春。
“我头发散了，没人管，嬷嬷给我扣上盘扣，有的反了、有的错了，我说了，可还是没人管。我从来都没有那么狼狈过，想哭，也不敢哭”
双杏心中有些恼，小德子呢？或者平时总能出现的来搅和的其他人。这次她倒是宁愿能有个人过来狠狠打扰他们。把他们从这诡异的场景中救出来，把段荣春的面具摘掉。
他能感觉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大不相同，但是他早就在小年的时候见过了段荣春的痴态，以段荣春向来的手段和志在必得的心，他定然不会那么迟钝。
安兰和双杏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类型，好似生命力也更顽强一些。她抬头直视段荣春和常有德，眼中却是亮的。
而到了宫女那边，与她交好的总是眼中带着欲言又止，而与她看不起的更是奇怪，面上复杂种种，不屑与羡慕轮番上阵，最终还是归于无言。
双杏没再刻意看她，但觉得她仿佛很是喜欢这样出风头的风光时刻，脸上带着让人无法忽略的明艳笑意，即使只是余光瞥过，也无法忽视。
看见整殿的人都畏首畏尾，暂时应该是不会再对太子生起轻视之心，双杏才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离开寝殿去了太医院。
意识到自己失礼的腹诽，双杏垂下眼睑，把方才心中想的事情都驱散，这些弯弯绕绕，她可能一辈子也看不清，但是看不清，对这宫里的人来说却反而还是好事一桩。
门口会是怎么样的光景？安兰是在笑还是在哭
双杏到茶水间拿来一袭斗篷，那是她自己的。但是在宫中行走，又是个奴婢的身份，她的那件自然也不是什么华丽艳丽的颜色。
斗篷穿在他身上还算得上是合身，可想而知在矮了他一个半头的双杏身上会什么样。那鸦青色斗篷披在双杏身上，竟是把她整个人都裹起来了。
看他还是一直保持着那目瞪口呆的啥样，师父也未恼，只是冷冷瞪他一眼，又把一把凳子踢到他眼前，喝令他：“还不坐着。”他乖乖坐下，屁股却只敢占那凳面的一小半。直到双杏姑姑醒过来，他才敢偷偷瞧一眼师父，他耳根挂上一抹红，——原来竟真是会害羞。
陈皇后也听不懂，但她根本不想听了。满宫宫人跪在眼前，她对他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她只是恨恨地瞪着面前二人，拿后背对着双杏和安兰，好像誓要护住她们的样子。
哪里还管为何不是黄公公本人，为何皇上对皇后的心思不仅要靠着一个太监、而那太监甚至都未曾亲至，而中宫宫人又为何连问都不曾问——这些都变成了未解的谜题，终将永久地埋没在皇城的深渊底。
提着食盒里按份例给的菜，他踏着月色往小院走。不知今夜是否老天爷也帮着庆祝除夕，往日刀子般的寒风竟温温柔柔，不仅方才站在门口当差时，就连现在走在路上也没觉得冻得慌。
双杏低低地“啊——”了一声，小脸上浮现出不愿意的神色。——在她心里，段公公千好万好，她不过是写着玩的，上不得什么台面，写的字不知道低到哪里去了，和他的字摆在一起不伦不类。
下午去中宫当值，又是和过去没什么差别的一天。没有什么大的欢喜，也没有什么坏事来临。
双杏斜觑她一眼，带着嗔怪：“她年龄小，你那么大的时候也不一定怎么样呢。”
她腊八时腌下的蒜还摆在院内窗下，几个矮胖的坛子乖巧地排成一排，像是儿时她在家中下人厢房看到的那样。
周景知道母后虽对他溺爱，但在维护他身体方面的底线一步也不会退。不能见就是不能见。听得双杏沉默后的哄骗又宽慰的套话，周景也没恼，反而扬起手，指向正对窗棂的一棵树。
乍眼一看，真真儿让他这颗心都缺了一块儿。
这么一瞬，他既是快活，也是解脱。
她对一切痛苦伤怀都极为敏感。应是因为幼时乍然失去了一切，从那时开始，每当有什么东西会失掉，她心中都会提前感到那份悲伤。
也常有宫女偷偷在宫装隐蔽处绣上些漂亮花草，双杏虽不这么干，但她女红好，常有姐姐妹妹找她帮忙。
没那么冷漠，是针对他而言的，而不是和常人对比得来的。
虽然现实没有挤走她的小太监小宫女们，也没有高高的门庭、深深的宫殿，她每天都能碰到段公公，但她是自己要走的。
双杏觑她一眼，之前怎么没看出来她是这么固执。她慢吞吞回道：“除了这个，旁的什么都行要是你非这么讲，我就不和你换了。我要找别人去。”
附近的宫人跪得更低了，几乎与地面融为一体，连安兰脸上的笑都僵硬了一瞬。
至于过年……他记不清有几年没有认认真真地同其他宫人过年了，也向来不能理解宫中下人们自打腊月起就暗流涌动的兴奋。
夏过1瓶；
在那些逝去的时光里，她失去的不仅仅是高贵的身份、爱她的家人，而是更多的什么东西。
第二日依旧是在天光微亮时早起，乘着冷风去中宫正殿。
今日天气奇怪得很，早上的雪下了两个时辰，直直持续到娘娘用过午膳又睡下。
那时她七岁，懒懒地伏在卧房的榻上，可能在思忖怎么跟母亲撒娇。莹白有肉的小脸在绣枕上蹭来蹭去，嬷嬷帮她梳的发髻乱了，几缕发丝掉下，搔着水嫩的脸颊。
门外的雨小了，但冷气还肆无忌惮地在他们之间流淌。
看见陈皇后不语，段荣春身形不变，低下头重复了一遍：“皇后许诺奴才的东西，奴才该拿走了。”
这么一句话，却是比刚才更加确凿。惹得陈皇后，这个刚才还悍然面对天下最尊贵之人的人，也有些胆寒。
段荣春抬头，鬓间发溅上雨丝贴在他苍白的脸上，所有的电闪雷鸣都将在今夜同归。
“皇后娘娘莫不是忘记了您曾经许给奴才什么，要不要奴才跟您重复一遍”
陈皇后心惊，正对上段荣春抬头后才显露出来的乌黑的眼。
他的眼睛漆黑却没有水光，和今晚的天气相得益彰。
如此地急切，又如此地强悍，甚至在事情还没有完全办完之前就来谈条件，总归带了一丝让人恐惧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