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情款款,汗水黏住几缕发丝,是他此生仅有的狼狈时刻。

相熟的宫女、不行,陈皇后、不成体统。思来想去,还是只剩下了安兰一个人。

只有段荣春知道,卑微与骄傲的矛盾中,残缺的,是心。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但是强调这么个“第一次”又有什么重要的呢。毕竟从前也从来没有出现过眼前这样的人。

常有德做事很是认真,东西都分门别类的放在库房,但是好找是好找,他巴不得师父永远都不知道还有人送了他这个来。其实说实在,怪不得那个小宫女,还是自己嘴快嘴欠。若是师父自己翻礼单,可能根本都在意不到这么个小玩意儿。

不是归人,甚至不是过客。九年前的她还不知缘由,就躲在了别人背后,猝不及防一头撞进命运怀里,从此再也不得挣脱之法。

喘不过气来。

偶尔撞上来回报的常有德,看见段荣春和双杏之间的暗流涌动。

但是这红色和她眼睫上凝结的白霜并没有损减哪怕半分她的明艳。

宫中太监和宫女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这几天,双杏发觉宫中的太监们对她全都格外敬重,与其说是敬重,更不如说是带了两分怕,就连平日里皇后宫中会说几句玩笑话的小太监见到她也少了活泼。

安兰终于再也不用把自己的美丽掩藏在在那淡蓝色的大宫女服中了,她可以穿很多漂亮的衣裳。好像也用不着再让谁为她在裙子的角落上绣上一丛兰花。

一番折腾下来,又是先天不足,太子也觉得困了。她便让太子贴身服侍的小宫女安置太子去了殿内休息,而她待到那边安定下来,自己也不进殿,偏偏就站在寝殿门口警示告诫了殿内贴身服侍太子的所有宫人一番。

太子活脱脱就是另一个皇后娘娘,却和皇上并不甚相似,想来这也是皇上并不喜太子的原因之一吧。

可看着这房门,她反而情更怯,不敢推开了。

双杏杏眼圆瞪,看着段荣春的反应。她倒没把他的拒绝当回事,却明明白白地发现自己是真的没办法说服他的,只好挥手叫他登上一等:她去去便来。

以己度人,从风雪中过来,那份冰冷还是深入骨髓。他伸手解开颈间斗篷的带子,抖落积雪,缓慢又郑重地给眼前小宫女系上。

除夕那夜他撞得师父情|态后,师父一语未发,只是整了整因半跪下堆了些褶皱的衣服,片刻就恢复往日那淡漠的模样。

话语间也不知道是偏要废后还是偏要那个小宫女。

在这宫里,能匍匐在那至高的权力位下,就是无上之荣耀。而身陷在皇权漩涡中心的黄公公的手谕,四舍五入便也是皇上的亲临了。中宫前殿宫人是断断不会拦的。

不过他也向来是随波逐流的性子,凡是能忍就罢了,此情此景,又适逢年节,也只好草草了事,断不可起纷争。

她想问他为何停笔,却眼睁睁看着,他把那枝笔递给了自己。

安兰是一直睡着,双杏却一直看着窗外陷入怔然中。直到快到了中午,才发现自己半天什么也没做,连早膳都忘了用。

安兰看那小宫女才八九岁,觉得既是可爱可怜,又有些好笑,道:“也不知道怎么了,我看这宫中的小宫女啊,一个个都傻呵呵的。”

宫里的境遇把她磨成了一个从某种方面而言很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痛感和敏锐都被关闭,现在既是段公公病情大安,喝了药,皇后娘娘身体也没甚可担心的,她心中急匆匆萦绕的就只剩下怎么过好眼前的年。

双杏沉默,半晌才憋出来:“殿下莫要担心。娘娘再喝几轮药,就定能恢复了。”

而她的心忧,他又怎么可能没看出来呢?待他一进门,就看到这屋子被规整得干干净净,榻上别无他物。而她神情郁郁,像是不舍,又像是委屈。

笑到他额上的汗又加了一层。他想,竟是有多久,他未曾笑过了呢?入宫前,他是淡然独立的性子,平素不爱闹;入了宫,也基本没人能对这的龌龊笑出来了。

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怎么,她想挣脱这个念头,但这个想法在她心中轰鸣得越来越大声。

宫中规矩既大又不大,只能说一切都看主子的意思。对小宫女的拘束也不是全然的,就算小宫女也可以戴些素净的首饰,若是遇上喜欢热闹的主子,逢年过节,漂亮的头绳也不拘的。

虽然仍然是漆黑泛着火光的,中有天罗地网,只待将你捕获。却比他刚醒来时更有情些,没那么吓人,也没那么冷漠。

双杏有点尴尬,还有点悲伤。像是昨晚的那个梦折射进现实了。

又笑道:“那你回来时,可要跟我讲讲方才殿中”

随之而来的是皇上的吼声,隔着很远,他们只能听见他是在怒斥太子。但想来所有宫人们恨不得自己根本没长过耳朵。

从她说的话里,他至少知道了这已经是腊月。离他被降罪的那天已过了小半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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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杏回了厢房,手中紧紧握着那个荷包。

被安兰吓得半身汗,她匆匆换了小衣。两个人一夜无话,却竟然无梦好眠。

双杏撩起一截裙摆,另一手提着一盏朴素的宫灯,走在结了冰的小路上。

余府门口廊前皆高高挂着大红色灯笼,灯影下丫鬟婆子来来往往,面带喜色。是呀,要过年了啊。

周景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廿二跑到了嬷嬷怀中,眼神也跟着一路飘到了她身上。

那肮脏的畜生、还活着的时候就被自己百般嫌弃,现在死了,更是看一看就让人毛骨悚然。

可是太子殿下还看着她呢,纵然太子良善,可终究也是皇家中人。她现在敢扔出去廿二,太子也能将她扔出中宫。

这下子她也是僵硬的,和怀中的鸟|儿尸体相比不相上下。

既然不愿意让主子抱着,那你自己抱着就好了。

段荣春握着双杏的手腕,和周景进了陈皇后寝殿的门。

另一座宫中一片淫|靡,下有美姬歌舞翩翩。

两座宫殿虽然相距不远,却似乎已经被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凄风苦雨、歌舞升平。